阳光稀薄,路的两旁冷风飘荡,天空白成一片,云层厚厚地堆积在一起,看起来一动不动得,像是全都静止。
沈知顺着来路走向对面的宫殿,目光扫过旁侧的花圃,似乎是换过花的模样,地上的土翻松开,叶子也有些怏怏地俯爬着,绿色中带了一些晦沉的色素。
宫人走过来,领她进去:“其他人都已经过来了。”
沈知点点头,跟在后头。
外面多是宫人在整理花圃,成群结队地聚在花边,几人翻动,几人松土,角落里还放着许多还没种上的花,有些动作太过粗鲁了,打得地上都是花瓣。
“瞧瞧你这笨手笨脚的样,平时你怎么待花的现在就该怎么待着,你就是这么伺候的?”
远处传来一阵严厉的斥责声,沈知忍不住转过头去,正见到一个女人在指着手骂另一个宫人,脸上满是不耐,她穿着更贵一级的服饰,衣服上的花纹全都是彼岸花的模样。
沈知记得,这花纹是大掌司的代表。
“这原先的花是什么花?”
领人的宫人也跟着回过头,不甚在意地回:“是彼岸花,不过前几日叫撤了,现在换成了新的花,这些宫人中有些是新来的,并不懂如何照顾,亦者是因为那花毫无生灵,过而并不在意。”
说话间,那犯了错的宫人急忙低下头道:“我错了,但这花也并不会疼,您这么说是不是有些过重了?”
“你还犟嘴?”
“非是犟嘴,只是觉得一朵死花,我只是不小心弄坏了,来年还能长出花来,没有必要这么较真。”
女人瞪圆了眼睛,气道:“所以你是认为自己的做法没有错喽?”
“非也,固然是错,但错不至于责骂,提醒便是了。”那人低着头,语气恭敬中却带着满是让人不满的词汇。
女人纤手一扬,眼见着就要朝他打过去,旁边的人急忙拉住女人。
沈知去看,那人也是彼岸花纹。
“算了,小紫,不要记挂了,我们先进去吧,这里留着他们收拾。”
“他这么大不敬——”
“小紫,进去吧。”
被叫作小紫的女人硬生生地被拉进了宫殿中。
沈知静默两秒,停下脚步。
领头的宫人折过身,投给她淡漠的一瞥:“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些事情想要找大掌司商量,请问他也会过来吗?”
“前些日子大掌司离了宫中,似乎去了外界,至今未归,我也不得打包票。”
怕不是未归,而是不想回来?
沈知微微抿住唇,脚步跟着宫人走了,心思却乱的很。
大掌司不在宫中的话,重溯珠又交给谁打理?
她这次过来便是来找重溯珠的,如果没有大掌司的话她不是白来了吗?
而且就算大掌司真的离开这里了,大掌司的威严还在,为何他们对大掌司的部下如此不敬?
走进宫中,她还是心绪不宁,目光扫了一圈,也不过认识一个斯诺尔。
宫中很大,分成好几个殿,此时聚众殿中已经挤满了前来参加死神宴的死神们。
先前就听说沈知会过来,因此沈知一出现,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沈知找了一圈,终于在某个角落的桌子上找到正闭眸假憩的斯诺尔。
听到动静,斯诺尔眼皮微动:“终于过来了啊。”
沈知舔舔唇,想起刚刚在外面看到的那一幕,斯诺尔应该知道才是,于是她走过去,问:“你来得这么早?”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不是现在我应该告诉你的。”斯诺尔抓抓自己的毛,对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外面看一眼,“现在正是敏感的时候呢。”
殿里的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她也不好多说什么:“那待会儿见个面吧。”
斯诺尔点点头,说了个地址。
死神里大多都没有见过沈知,对于他们来说,拥有特殊权限的沈知简直就是一个传奇,好不容易开了个眼界,他们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当着她的面就开始窃窃私语。
“你看到没有,那个就是沈知啊,看起来好年轻的说。”
“对啊,看起来还挺弱的,你说我和她打的话谁会赢?”
“想多了,你不知道她是可以吸收魂灵灵力的那种死神吗?和她打我怕你的灵力也都被她吸走了。”
“啊,对啊,她好可怕喔。”
“你看她的长相,我最近几年从人类那里学到了看相,她这样的长相是刻薄之相,她一定很不好相处的,你不要轻易地去打扰她!”
“哇,又厉害又不好相处,简直太可怕了,你说她会不会吃人?”
“……”
简直,越说越离谱了。
沈知的脸色越来越沉,而周围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她不用仔细听清楚里面的字是什么,就知道都是在评价她的。
而借着她的福,斯诺尔也被评价为沈知的狗腿,啊不对,猫腿子。
斯诺尔:“感谢你,让我拥有新外号。”
沈知扫他一眼,受不了了,目光往台上瞟:“怎么还没有开始?他们的话怎么这么多?死神的话都这么多的吗?”
她过来的时间是下午的一点整,虽然说上祖要睡午觉,但到现在人全都齐了也是两点整了,按着平时的习惯,上祖早就醒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出现,反而是这些人吵闹的声音比外面的麻雀还要欢。
话音刚落,隐隐地听到脚步声。
“来了来了,你快站好。”斯诺尔立马站起身,“大家安静——”
其他声音在他出口的那一秒瞬间消失不见,沈知能感觉到他们炙热的目光在她的后背几乎要烤出火来,又畏惧又忍不住探究的样子,再加上嘴碎的习惯,简直和普通的人类也没有什么两样。
这么快就被同化了?
沈知盯着不远处的台子,心里默不作声地倒数。
十,九,八,七……
斯诺尔的爪子轻轻地在桌子上按下拍子:“三,二,一。”
从台后走出来一个温润带笑的少年,依如当年的清秀模样,斯诺尔的眸子带了光,又慢慢地淡下去。
好久不见啊,混蛋。
他在心里轻呵了一句,在上祖看过来之前又迅速地看向沈知:“他就是上祖了。”
在斯诺尔现在的心里,沈知基本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失忆了的存在。
沈知也没有想要去解释的念头,也就随着他点点头。
异界里和人界不同,这里的冬天要慢上几个月,虽然外面还冷着,但屋里依然如秋天般清凉,阳光混着草木香气,上祖立在一片晃眼的光芒之中,微微垂眼,下颚的线条流畅干净,薄唇微抿成一条线,阳光擦着他偏深的琥珀眸子,折出如湖底陆离的影子。
他目光扫过众人一圈,心里慢慢地数起了人头。
这动作却和他的外表年龄完全相反,外表是青春洋溢的活动岁月,但他内芯还是一个过了上千年的老妖怪,动作都是慢吞吞的,奉行的是今日的事能拖则拖,不能拖看心情做。
他记性不错,至少大多数的人都能想起来名字,他们的那些业绩也看过,一一对上了号,心里又浮起之前排好的顺序,目光一扫,却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斯诺尔是哪个来着?”
斯诺尔立马伸起他的猫爪子。
做为在这场上唯一的一只猫死神,他格外地显眼。
“是我,上祖。”
上祖看到他,眸子亮了亮:“你是猫啊。”
斯诺尔点点头:“对的。”
“你这些年做的业绩很不错。”
斯诺尔低下头,偏绿的眸子里闪过一道暗芒:“谢谢夸奖,我会继续努力的!”
上祖认真地看了一会儿,他觉得很是新奇,虽然说死神不管什么身份,只要有那个资格都可以当,但死神是一只猫这样的情况却几乎都没有过。
而且不知道怎么的,他觉得这只猫特别的熟悉。
“你在那里看得见我吗?”上祖话微停,其他人主动地让开一条路来,将沈知和斯诺尔完整地暴露出来。上祖目光本是落在斯诺尔身上,却突然第六感爆棚地抬高视线,不由得唤她:“沈知。”
沈知也跟着微微颔首。
她记忆里大概是还存着,当初应该是和上祖做过什么约定,所以她现在看到上祖的时候心里会有一根弦勾一下。
那似乎是在找一个人。
沈知道:“上祖。”
“待会儿再提你的事情。”上祖目光跨过两人,本想叫斯诺尔上台的心思也全然消失,眼眸深了两度,又撑起笑脸,说起其他人来。
讲话花了大概半个小时左右,其他的时间便是由二掌司来说明情况,上祖说完便下去休息。
斯诺尔悄悄地同她讲:“平时上祖也不太会过来,大多都是二掌司操持的,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会过来,也因此对大家还甚不熟,对我亦然,都过来这么久了,他还没有记得我呢。”
沈知微微点头。
没多久,她便听到有人叫她,转过头去看时,见一个宫人走上前,道:“上祖叫你先过去一趟,随我来吧。”
其他人的目光也跟着她走,大多都已经不再听二掌司说话,但二掌司却完全没有任何的反应,似乎他的工作便是读完,只要完成了就行似的。
一直到沈知出了门,隐约还能听到二掌司在说:“不过,让我遗憾的是,我们之间有一位死神魂散了。”
魂散了,也便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