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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湘娘甚是老成,见刘娥自己剪不方便,便拉了刘娥坐下,帮刘娥将留了半年的指甲都绞平了,又拿了小挫子,细细地打磨光滑了,让她去洗了手,却不擦干,只从自己的柜中取了两瓶膏脂来,将一瓶倒出来给她厚厚地敷上,又拿了细白布来,将她的手包好,一边就教她:“记住了,要这样放在巾子里,让它把水吸干,不能够用力去擦。然后,再厚厚敷上这香药,等它干了以后,在水里洗净,再这样吸干水,再擦一次。一直到第三次洗净以后,再薄薄擦一层脂膏,再等干了,才可以去拿针钱练习。”

刘娥只觉得这手重若千斤,连手指头都不敢动了,心惊胆战地问:“姐姐,这香药脂膏是不是很贵?”

湘娘不经意地说:“王府哪有便宜东西,这些香药是内府秘制的,偶尔流到外头去,最起码卖几贯钱一瓶呢。”

刘娥不信:“可这才一点点啊,怎么就要几贯钱了?”

湘娘笑道:“可不是,三天就要用掉一瓶呢。”

刘娥心里算了一下,大惊:“若是这般用法,岂不是一个月就三十贯钱了?”她初进桑家瓦肆也被嫌弃手粗,被迫买了白露膏来涂抹养护,那白露膏也不过几十个钱一大瓶,就这她都觉得心疼,抠抠搜搜地用了一个月才用掉一瓶。她在桑家瓦子就因这些费用扣得一钱不剩,如今这脂膏这般用,简直是把钱哗哗地往水里丢了。这哪是人用的!

湘娘听她说得小家子气,一撇嘴:“咱们是侍候皇家的,钱算得什么。你可知道,绣娘的手比脸还重要,万不可弄得粗糙了。”

刘娥急了:“可我没钱。”

湘娘扑嗤一声笑了:“瞧你,还怕我向你收钱不成?你也有的,绣娘们都有,用完了只管去领罢了,又不值什么。”

刘娥问她:“不扣钱?”

湘娘反问她:“扣什么钱?”

刘娥瞪大眼睛:“工钱啊。”

湘娘笑了:“我们一个月就一贯钱,还能往这里扣?”

刘娥一怔:“你怎么才一贯钱,怎么工钱这般少?”眼前这人肯定是个熟手,却只有一贯钱,自己这个生手却是有十贯钱的,莫不是昨日那公子骗她不成?

湘娘道:“什么工钱?我们是王府的奴婢,哪来的工钱。一衣一食俱是府里供应的,只有每月的月钱,给我们日常零用罢了。”

刘娥问她:“府里的人,都是卖身的?”心下顿时大惊,自己只想挣点钱开铺子,可不想卖身为奴。

湘娘看她一眼,奇怪地问:“难道你不是?”忽然想起她方才说的话,释然道:“啊,你是张给事的亲戚,与我们不一样的。”想来这人当是张给事的乡下亲戚,不过是混个在王府绣坊做工的名气,将来好找个人家嫁掉罢了。心里顿时就打消了短时间将她培训起来使用的心,就随便教教让她混段时间罢了。

当下就道:“不管你能学多少,如今你学什么都是次要的,先要养好手才是,否则这手伸出去就不成样子。”又教她每日里除了拿绣线筷子,都不能再做别的事。若有事只管叫铃兰去,这是分配给她们这些绣娘粗使的丫头。只是她却不止管这一间,而是管着这一溜五间的,因此未免打扫得有些粗疏了。

湘娘把情况说完,又道:“如今你手还没养好,只能先拿用剩下的边角料练练手了。”

刘娥心里不安:“那我如今非但不能挣钱,还一直用着府里的钱呢,这如何是好?”

湘娘掩嘴笑:“等你练出来了,有的是时候做事呢,磨刀不误砍柴工嘛。手还没养好,做出来的绣活也是不能用的。”

刘娥心中稍定,于是又细问这府中规矩,方知这湘娘,八九岁时就进了内府,开始学本事学规矩,学得好了,才被管事嬷嬷们挑中。能够到主子跟前侍候着的,更是人尖子中的人尖子呢。又说以前跟着嬷嬷们,规矩是极严的,有一点不到,就要挨手板子。绣娘的手贵重,就要腿上打板子,还有跪墙根、背规矩、饿饭、关小黑屋……

刘娥越听越愁,按湘娘的标准来说,她简直是完全不合格,将来如何能够在这府中混下去呢。她初进京时,凭着一身皮包胆,什么也不怕。到了桑家瓦肆,就得上下讨好,渐渐多了顾忌。如今她拼着从桑家瓦子出来,只以为攀上高枝,哪晓得这王府规矩这般多,若是她在王府待不下去,那可怎么办?

只是愁来愁去也没个办法,索性想,便是这里不留她,反正她在桑家瓦子也混出些名堂来了,去莲花棚象棚难,去一般的瓦子,也不过就是从头开始罢了。既想定了,反倒安下心跟着湘娘学习起来。

而韩王元休今日去了楚王府,方才回来,想着早上出门时,吩咐府中给事张耆去太庙街后头接刘娥兄妹,此时必已经到了,忙兴冲冲地坐轿回府了。

进了门换了家常小衣,刘媪上前来服侍着他梳洗罢,进了膳食。看元休的脸色甚是欢喜,才道:“王爷,张耆今天带入府两个人,说是您准了的,是吗?”

元休啊了一声,似是不在意地道:“是啊,是我准的。”

刘媪淡淡地道:“一个是银匠,一个是绣娘,对吗?”

元休点头:“啊,怎么了?”

刘媪就道:“那个绣娘,不会绣吧。”

元休啊了一声,心中诧异,她怎么会知道,却不敢说,只赔笑。却不知刘媪管得甚严,府里进了两个大活人,她岂能不知。那绣坊管事的棠嬷嬷只看了看刘娥的手,就晓得底细了,又听说她是张旻的人情,只悄悄回了刘媪去。

元体见刘媪看着他,情知瞒不过,只得赔笑:“她聪明得紧,学学就会了。”

刘媪看着元休,笑道:“况且,咱们的首饰都是内造的,王府里头,何需银匠。”

元休啊的一声傻了眼,他偷偷地看去,见刘媪仍是含笑看着他,素性拉下脸来道:“张耆说他有两个亲戚远道来的找不着事做,我随口就答应了下来,总不能要我说了不算吧!”

刘媪叹道:“王爷,王府不是菜园子,谁都能进,老奴担着干系呢。这次既是王爷答应了,老奴就安排他们事做。只是王爷我求您,下次别这么容易就应承了。从宫中到开府,这千头万绪的事儿,我都忙成这样,还经得起您再给我找添头呀!”

元休扮个鬼脸道:“知道了,放心,下次一定不会了。”

刘媪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都成人了,不许再像小孩子似的,还眨眼吐舌的。”

元休转了转眼珠子,道:“既是那个绣娘绣工不行,白放着也可惜了,就叫她到书房打打杂罢了。”

刘媪看了看他脸色,笑道:“既是王爷这么说,那我叫人给她教教规矩,看成不成。”

元休笑道:“成的成的,她那般聪明一定成的,我先出去看看。”笑着出去了。

刘媪看着他挺拨的身形走出房里,心中一动,暗自沉吟:“这孩子如今长大了,开始有瞒我的事情了!”这个小王爷,是她自襁褓中一手带大的,平时护持甚紧。元休自幼失母,虽有长兄照应,毕竟当时元佐自己也是个男孩子,好动好玩,怎么照应得过来。便是刘媪寸步不离地护着,如今看小主子已经成人,欢喜之余,又隐隐地有些若有所失。

元休走出房门,招来了张旻,问他:“怎么叫妈妈知道了?”

张旻也与他差不多大,正是少年心性,闻言吐舌笑道:“王爷不知道吗,咱们府中飞过一只苍蝇来,也瞒不过刘妈妈的眼,更何况两个大活人。王爷赏的好差使,叫我给妈妈骂了一顿。我已经说了是王爷吩咐的,还被她骂我好的不会,专挑着王爷走外处学坏!”

元休顿足道:“你怎么可以说是我吩咐的,我刚刚还跟她说,是你两个远道来的亲戚谋事,我答应下的。这可好,两边对不上号了!”

张旻忙道:“那、那应该还得圆得过来吧?既是王爷允了小臣的,那就是小臣照王爷吩咐才把人带进来的,并不是私自带进来的。王爷放心,刘妈妈既然没说赶人,那就是没事了。”

元休笑道:“没事倒是没事,只是跟她撒谎怪不好意思的。方才已经跟她说了,叫她把人安排到我书房里去。走,我们现在看看她去!”

张旻随着他向内院走去,好奇地问道:“王爷别怪小臣多嘴,这表兄妹是个什么来历呢,特特地叫我去接人?”

元休笑道;“你不是见着她了吗,那做妹妹的一张嘴,可别提多可爱了。”

张旻擦了擦汗,苦笑道:“是,小人给她审贼似的审了,说是昨儿两个人怎么不来,今儿又换了人?不过见着刘媪时,倒还乖巧可爱,真是玲珑。”

元休站住了,看了看张旻,笑道:“那大约是看着你长得呆呆的好捉弄吧!”

张旻哭笑不得,只得跟着元休快步走进后院。

两人正走到绣娘的小院外,忽然听到里头嘤嘤的哭声,两人忙放缓了脚步,却见刘娥独自在长廊上低低地哭。

元休见她哭得如梨花带雨,心中怜惜,忙走到她身边,轻声道:“哭什么呢?谁给你委屈受了?”

刘娥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抽泣道:“没有人给我委屈受,只是我、我太没用了……”她在孙大娘果子铺里学厨艺,在桑家瓦子学歌舞说书,都是一学就会,心里不免有些自负。心想自己在家也跟着刘婆婆绣过花儿,纵然技艺差点,想来多练练就行了。

谁知道跟着湘娘学了半天,瞧着对方的手艺灵巧得不行,只几下就花鸟鱼虫跃然针下,自己在碎布片上练习半天,除了浪费绣线以外,一无是处。

她只道自己聪明,却不知道调味和歌曲这些技巧或可凭着天分和灵巧,能够一时应急,但刺绣这水磨功夫,却非得是时间堆积起来才可。眼见着这明显不合格,只怕要留不下来,心里越想越慌,刺了满手的针眼,又痛又急,躲一边哭了起来。听着有人问他,也不管是谁,就随意回答了。

偏元休抄了门走近路正遇上,见状忙道:“谁又是生来就会的,别急,没人欺负你吧?”说着拉起她的手,忽听得刘娥哎哟一声,元休吓了一跳,慌忙问道:“怎么了?”

刘娥这才认出他来,道:“怎么是你?”

元休顾不得说明身份,忙去拉了她手看,见她手指上竟都是针孔,惊道:“你的手怎么了?”

刘娥低下头去,又是委屈又是沮丧,声音也轻了下来:“我想到王府做事,能挣很多钱。可是我就只以前在家乡学过刺绣,这几年逃荒,哪有机会绣花。临时抱佛脚,只得昨夜一夜不睡练习着,没想到,王府做绣娘,还有这么多规矩,我、我的努力都没有用……”

元休见她说着说着,眼泪就要下来了,忙道:“放心好了,你要学刺绣,我让人慢慢教你,谁又不是天生就什么都懂的。你真是个傻丫头,有什么要紧的?会不会刺绣有什么关系,我留你在王府,谁敢多说一句。还把自己的手扎伤了,疼不疼?”他不舍地轻揉着刘娥指尖的针孔。

“嘘——”刘娥疼得吸气,夺了手嗔道:“你好笨,针孔哪有用揉的,得慢慢地吹,才会好些。”

元休被她抢白了,也不着急,只好性子地轻轻地吹着刘娥指尖的伤处,小心翼翼地问:“好些了吗?好些了吗?”

张旻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他们二人。韩王半蹲在那儿,小心翼翼执着刘娥的指尖轻吹,刘娥倚在长廊上,斜斜照进的日光,将她一张清秀的脸儿照得晶莹剔透,她含笑看着眼前的少年,隐隐有一丝羞涩,旁人眼中,竟是好一副两小无猜,旁若无人的美丽画图。

却不知刘娥可没这等浪漫心思,此时已回过神来,见着张旻站在一边,疑惑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一句话就能让我进王府,他又为什么站在一边?”

张旻忙道:“这位就是韩王——”

话未说完,就见刘娥一惊,跳了起来,看着元休:“你,你就是王爷?”不由得眼中露出警惕之色。

元休见状也有些慌了,瞪了张旻一眼,红着脸解释道:“哎,你别误会,我、我们本来就是要招绣娘的,我也不是故意骗你的……”

张旻也吓了一跳,上前提醒着:“刘小娘子,还不见礼。”

刘娥被他一言提醒,顿时想到这里在韩王府,只得上前见礼:“见过王爷。”

元休忙拉住她:“不必多礼。”

既知他就是韩王,刘娥不再担心自己会被赶走了,倒有些羞忿起来,道:“王爷,我技艺不行,不配当绣娘,没脸留在这里呢。”

元休急了:“你要学刺绣,我让人慢慢教你,谁又不是天生就什么都懂的。我留你在王府,谁敢多说一句。”

刘娥却正色起来:“回王爷,我虽然进了府,但我只想凭着自己的双手,清清白白地挣钱,不想被人说乱七八糟不干不净这种话。”

元休恼了:“谁敢这样说你?”

刘娥低头不语,也不理他。

元休只得道:“好了,是我的不是。你原是个可敬的小娘子,我不应该自作主张的。要不然,你说你想怎么样?”

站在一边的张旻不想竟有这样的变化,不由诧异地看看元休,又看看刘娥。

刘娥在这一刻心中计较已定,这王府富贵,远胜过市井瓦肆,能留在王府,她又何必矫情。她是从瓦肆出来的歌姬,靠着讨好男人挣钱很正常,但是哪怕瓦子里混的姑娘,也知道一次性宰客,和长久客户是要不一样的对待,不能不知进退惹了人厌,更何况这是新的老板,更加不能狮子大开口。当下就正色道:“王爷既是叫我兄妹进府做工,银匠一个月月钱该多少,绣娘一个月该是多少,我们不敢多要,依着府上的规矩是多少就是多少。我哥哥若是手艺不行,该扣的工钱就扣。我手艺不行,我就拿最少的一份,我会苦练让自己的手艺变好。到该我拿五贯十贯的时候,我也不会谦让,请王爷成全。”

元休不想她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对钱银毫无概念,只道:“你不是想多挣些钱嘛……”见刘娥脸色一变,忙顺着她道:“既然你自己愿意,那就依你。”

刘娥这才笑了,又想起一事来:“我看那些绣娘好象都是卖身的,可我不想卖身,我能不能签工契,两年三年都可以,行吗?”

元休也是不明白其中的原委,愣了一下,笑了起来:“你说工契便工契吧。”

刘娥大喜,又行了一礼:“多谢王爷。”

两人说着话,却见湘娘已是找了出来:“小娥,你怎么不在屋里?”转眼见了元休,吓了一跳,忙上前见礼,心中却是惴惴不安。她这级别素日是连王爷的身边都站不上去的,也不晓得这王爷来这里是做什么。

却见元休摆了摆手,刘娥反走到她身边道:“王爷,这是湘娘姐姐,与我住在一屋,十分地照顾于我。”

元休见有人来了不好再说话,再见着刘娥对湘娘的态度十分亲近,心中也甚是满意,只点点头,不发一言,转头走了出去。

刘娥见元休迈出了门,忙拉湘娘起来:“姐姐快起来,王爷已经走了。”

湘娘站起来,诧异道:“你如何会与王爷相识?”

刘娥早在瓦肆练得人情世故,哪里敢说真话,只道:“我还有个表哥是在府里做银匠,我刚才正想出去问问往哪里找他,恰好见着张给事跟着王爷过来,王爷好奇,就进来看了看绣坊。”

湘娘点了点头,又觉得不对:“咦,张给事不是你表哥吗,怎么你不叫他表哥,如何又有一个表哥?”

刘娥顺口扯谎:“那个是我亲表哥,张给事是远房表哥,我们原是来投他的,不好登鼻子上脸乱凑近乎。”

湘娘倒点了点头:“你这倒说得很是,人家是贵人,愿意同你亲近些,是人家有礼,倒不好自己太过没规矩的。”又说:“王府里规矩森严,绣坊和工坊不在一起,你表哥既是银匠,应该是在后头工坊处。要出西二门,得有令牌。你若要去,最好不要刚进府就乱走动,倒可以叫人捎个口信,等过几日,向管事告个假再去。”又警告道:“下次见了王爷,须得恭敬行礼,不叫你说话时,不可多说一句,省得嬷嬷们来教你规矩,要吃苦头的。”

刘娥忙应了,按下不提。

却说刘娥自入了王府以后,一心想学刺绣技艺,以求提升,为将来打算。

而韩王元休却有了心事,可恨绣坊离得太远,不能有事没事常跑去看着,于是就有些没精打彩起来。

他的心腹小内侍雷允恭看着韩王这日在书房说要看书,却是拿起又放下,又绕着书桌走,又到窗边看,一副坐不住的样子。

雷允恭窥其颜色,就问:“王爷看什么呢?”

元休推搪:“没看什么。”

雷允恭就说:“王爷可是看书看得烦了,要不要出府去玩玩?”

元休摇头:“没意思,不想动。”

雷允恭又说:“要不然到园子里走动走动?”

元休:“我刚走过。”

雷允恭心中暗笑:“要不然去绣坊走走?”

元休警惕地看他一眼,斥道:“小雷子,你不要乱来。”

雷允恭忙道:“奴才不敢。”却又叹了口气。

元休问他:“你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雷允恭就说:“唉,那个刘小娘子苦恼得很呢。”

元休不由横他一眼,明知道他是故意,却还是不由得问:“她苦恼什么?”

雷允恭就说刘娥为着绣艺不好,起早贪黑地天天练。可是真正懂行的人却是知道,哪怕再聪明,刺绣这东西,是需要时间去练的,纵有再好的天分,没个三五年的,拿不出像样的东西来。又说,刺绣又是极伤眼睛的,上好的绣娘,过了三十岁,到明上就看不清东西了。

元休一听急了:“这怎么行,你如何不早说!”心下懊恼:“原不该说让她进来当绣娘,她的眼睛这么好看,若是伤了可还了得。”

雷允恭趁机道:“正是呢,奴才以为,府里绣娘已经足够了,却正缺个书房内制香焚香的侍女。”

元休听了顿时明白,横他一眼,轻轻踢了他一脚:“你又胡说了。”却是笑了。

雷允恭心领神会,就跑到绣坊,同管事的棠嬷嬷说了,这边刘娥就接到指令,说是要调她去书房,不由得着急起来:“我还可以学啊,是不是府里嫌我现在就是糟蹋钱粮没用,所以才不让我干了?”

那湘娘在一边帮她收拾东西,见她着急,反而笑了:“你这傻丫头,能直接到主子跟前侍候,这是好事儿。别人高兴也来不及,你倒急起来。”她也甚是聪明,情知刘娥是要攀高枝去了,就有意卖好,向雷允恭求情道:“雷公公,我们小娥胆小,若有什么不好,请您多谅解,她实是个好孩子。”

雷允恭见她机灵,笑道:“你倒灵巧得很,叫什么名字?”见刘娥对她有依赖之心,索性也提她到内书房一起侍候。

湘娘不想有这好机会,大喜:“多谢公公,我一定好好干。”看刘娥犹豫,忙推她:“快啊,说你会好好干的。”

刘娥犹豫着点点头,当下搬离了绣坊,就住到韩王主院旁边的后罩房里,但这回与她同住的,就派了个书房的管事大丫鬟,叫如芝的来教她规矩,次日上午就领着刘娥进了书房。

刘娥只道能见着王爷了,心中不免惴惴,既怕见他,又有些暗暗期盼,谁知道进了书房,却是空无一人。刘娥松了口气,又有些失落。

那侍女如芝见她张望,问她:“你在看什么?”

刘娥不敢说话,只是讪讪一笑。

如芝却有些明白,只掩嘴一笑道:“你们如今刚来,什么都不懂,不学好了规矩,做好了功课,如何能服侍王爷?”又对她说了许多书房的规矩,怎么擦洗书房里的各式摆件,怎么收拾书,怎么研墨,怎么晒纸。她说着又发现一个问题,刘娥不识字,教她整理个书架也是不能,不由有些无奈:“你这样的,在书房能干什么啊!”见刘娥低头捏着手,甚是可怜,想起自己来前被吩咐的话,再看看她的容貌,心中暗叹了口气,想着反正是上头看中的人,自己也只能尽教导之职,能不能用,又不是自己说了算,只能按下耐心教她。

将书房收拾好了,于是下午又带着刘娥去辨香,如何净手,如何焚香,如何压香篆,如何收拾香盘。等她勉强能记住基础的,又开始教她如何根据时令与气候、时辰、寒暖来挑选香。

刘娥记了一日,头昏脑涨,也不知道记了多少,却又怕被人看轻,只咬牙全神贯注地去学习,直到睡下时还不停地念着。她这一夜睡得不安,直到深夜才方睡着,却又立刻被人推醒。睁眼一看,却见如芝已经衣着整齐在推她,刘娥一惊,难道天亮了不成?再一看,屋内一灯如豆,再看窗外,天色犹黑,不由诧异地问:“怎么了?如芝,我才睡着,天还黑着呢,你推我起来做什么?”

如芝却道:“小娥快起来,这里是主院,规矩与绣坊不同。王爷今日要上朝,再过一个时辰就要起床了。所有人都起来了,你还在睡,赶紧起来。”

刘娥一惊:“怎么,我们都要去侍候王爷吗?”

如芝一边拉她起来将衣服扔给她:“你想得美呢,我们与到王爷跟前侍候的姐姐们,还差个三四层呢。只侍候主子的人,哪有主子都起了,做下人的还可能继续睡呢,当然也要起来在院子里侍立着。”

刘娥只得强撑着起床,一边穿衣一边只觉得眼睛都睁不开,不由心中腹诽:这什么破规矩,既然不到跟前侍候,何苦半夜三更就要立在院中。又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如芝道;“三更了。”

刘娥倒抽一口凉气,她以前在桑家瓦肆时,夜晚才是寻欢作乐的时候,通常三更天还不曾歇下呢。想着刚进府时,绣坊是五更起床,她头一天也是咬牙起得艰难,不曾想到这里居然三更天就起了,真真是一处有一处的规矩。却是不敢吱声,急忙穿了衣服,随着如芝出来。她们是住在侧院耳房,走出来时院子里已经站了好些侍女了。如芝拉着她排在后面,便有一个嬷嬷模样的人,领着这一院的侍女出来,到了正院外头,果然见着正院外头穿着各式服色的侍女保姆左右各站了几排,俱雁翅成行,笔直站在风里,成排的灯笼照着,却是一声咳嗽也没有。

刘娥跟着如芝入了队列,是站在最外头,前面看去是两三排的人头。灯笼照得正院通往前院的中间一条道上如白昼一般,到刘娥站的地方,却只能看到从人缝里透过的光,余下的就是一片漆黑。

她穿着日常的衣服,不想此时却是最冷的时候,又站在风头,只觉得又冷又黑,站了好一会儿,前面毫无动静,不禁心中暗自抱怨着,这个王爷又不需要她们服侍,她站这么远,又派不上用场,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大半夜的叫人在大风口吹着,好没来由的。

这样的话,她只敢肚子里嘀咕,面上却只能如众人一般,肃然庄重。

过了一会儿见前面似有人走动,她精神一振,不由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这王爷出门的架式,却看见地面上一行人是从外而内进入。

站在她身边的如芝见她这样子,怕被人看到,忙扯了扯她,见刘娥扭头看她,张嘴欲问,忙按住了,在她耳边低声道:“王爷起了,这是送洗脸水和早膳的。”

她已经竭力低声了,不想前一排的管事却似有顺风耳,头就扭了过来,狠狠瞪了她们一眼,哪怕此刻两人俱已作低头垂目状,也被这目光惊得一凛,再不敢动一下。

刘娥吃这一吓,更不敢动弹了。这时候果然闻着一股食物的香气飘来,顿时也觉得饿了,这下感觉就更难熬了。只觉得站在风地里又冷又饿,又累又想睡,见东西提进去以后,本以为用个早膳应该很快,不曾想等了又等,等了又等,等到几乎要站不住了,这才见着前面自内院跑出几人来,众侍女嬷嬷等顿时身形一肃,一齐敛袖垂目,鸦雀无声。随后才听得内院有许多脚步声传来,约有十来个人簇着出来,直送到外头去。

刘娥以为已经完事了,身形才略一动,却见众人犹在肃立,忙又站了回去。只觉得腰酸腿疼,只觉得辛苦不下于桑家瓦肆练歌舞时,却更拘束得紧,好不困顿。半夜起来就在这风地里黑漆漆站了半日,却连王爷的衣服边都没见着。

等前头的人都散尽了,这才让她们各自回去,这才各上了早膳,开始做事。

刘娥有些发憷,问如芝:“这是不是要每日都这么早起?”

如芝点头道:“除了休沐日外,日日都是如此。”

刘娥不禁嘀咕:“我从前在大娘店里要烧火做糕饼,才日日起五更,他是王爷,怎么也要这么辛苦?”

如芝听了这话,笑道:“天底下又哪有人是不辛苦的,穷人有穷人的辛苦,贵人有贵人的辛苦。”

如此这般也就学了几日,刘娥头一两日看着生疏,但略入门以后,却是极聪明的。如芝虽觉得她规矩手艺还粗疏,若是让她举荐,这样的徒弟没带上一年半载,是断断不敢让她去服侍主子的。怎奈这却是主子自己挑了的,从她手里过一下而已,因着已经催了好几日,因此就让刘娥这日下午起跟着自己一起在书房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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