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诺到乾清宫的时候,晚膳已经摆上了。
诺大的宫殿里,启元帝端坐上首,两眼放空,不知在想什么。四,五个小宫女则团团围着八仙长桌,摆碟拿筷,忙忙碌碌,连眼角都没瞄一步迈进来,似乎有些不知该干什么的苏诺一下。
甚至,有个眉毛上挑的大宫女在路过她身旁的时候,还用‘那样’的表情‘哼’了她一声。
这是闹哪样啊?苏诺一脑袋黑线,从她得到的‘记忆’来看,‘苏诺’是个特别老实沉默的人,虽然在乾清宫呆了十来年,可除了丛兰之外,并没有什么好友,也没什么敌人。这个哼她的叫‘眉黛’的一等宫女,‘苏诺’连话都没跟她说过。
一等宫女啊,全乾清宫一共就八个,多么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往日里那是万般的看不上‘苏诺’这种嘴拙的,见面只当她空气一般!现在竟然能空出‘尊贵’的鼻子来哼她!
她是不是应该感恩一下啊?苏诺瞄着眉黛的身影,在她再次走到自己身前的时候,用更大的声音同‘哼’了一声,并额外赠送了她一个白眼。
礼上往来,谁也不亏!在眉黛露出一副‘见鬼了,这人竟然敢瞪她’的表情时。苏诺吡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启元帝是终级目标,是大腿,只能供着。冉公公宁嬷嬷她目前也得罪不起,可是这个眉黛……哼,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儿,想给她脸色看,凭什么啊?
横着挤开眉黛,顺便抢走了她手里的筷子,苏诺走到启元帝桌前,按照平时闲谈时得到的信息,开始给启元帝布起菜来,压根不顾殿中人惊诧的表情。
启元帝没说话,甚至好像没看见她来了一样,但是,却把她夹的菜都吃光了。
看万岁没有反应,眉黛犹豫的张了张嘴,到底没敢告状,只暗里狠狠的瞪着苏诺。
苏诺视若无睹。
另外几个大宫女都默默的注视着这一切,即不帮眉黛,也不答理苏诺,就跟没看见一样。苏诺乐得轻松,只专注盯启元帝,看他爱吃哪个菜,然后,一筷子一筷子的夹到他面前的小碟子里。
眉黛尴尬的站在儿桌子边,两腮气的鼓鼓的,可眼见着苏诺夹什么万岁吃什么,她就更不敢上前了,只能背转身夺过一个小宫女手里的银盆,端在身前,等着一会儿万岁爷用完膳后静手。
她心里有些后悔,不该听了陆司帐的话给苏诺难看,可她记得以前苏诺是个挺胆小的人,见她连头都不敢抬,怎么关了回冷宫就敢当众给她脸子了!
眉黛疑惑不解。
这一顿晚膳就这么和谐的过去了。
用罢饭,启元帝静了静手,这才抬头瞧了苏诺一眼,随后,又转过身,用一种漫不经心般的语气说:“今晚苏司寝值夜。”略停顿一下,接着说:“菜布的不错,明日继续。”
语罢,便大摇大摆的出了乾清宫,准备到御花园溜溜,他今儿吃的有点多,撑的不行了。
“恭喜苏司寝了。”待启元帝出了乾清宫后,一直在后殿的卫嬷嬷终于出来了,她似乎已经得到消息了,出现的第一句话就是给苏诺道喜。
“多亏嬷嬷照顾。”苏诺装作害羞的低下头,用余光偷偷打量这位和冉公公并称乾清宫两霸的卫嬷嬷。
卫嬷嬷是启元帝生母柳嫔的心腹,在柳嫔死后,柳家就想方设法把她送进皇宫,给当时才四岁多的启元帝当了奶嬷嬷,因卫嬷嬷的眉梢眼角有几分像柳嫔,启元帝幼时也很粘她。
在启元帝先丧母后亡父,登基前后那段苦日子里,卫嬷嬷一直陪着他,因此,虽然启元帝已经十五,按礼制不需要奶嬷嬷了,但他却依然把卫嬷嬷留了下来,立为乾清宫女官之首兼六尚之职。
虽然是叫嬷嬷,可这卫氏却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黛眉修长,乌发红唇,举步动作之间,风雅之气迎面而来。怪不得有人说这卫嬷嬷其实是柳嫔的庶妹,苏诺看她这气质,这长相,半点都不像个奶妈子,说是嫔妃还差不多。
“好孩子,你可算是苦尽甘来了!”听苏诺这么一说,卫嬷嬷眼圈微微一红,随后就伸手揽住她的肩,柔声道:“我早上忙着宫务,就没顾得上去看你,你可别怪罪嬷嬷,刚儿万岁爷开了金口,许你还是司寝之职,我明儿就把乾清宫织造之物的册子拿来,你也该管起来了!”
苏诺知道,四司乃是女官之职,陪皇帝睡,觉,解决他大婚前时不时的‘需要’是她们的主要责任,但却并不是唯一的责任,除此之外,四司还要管理乾清宫的一应事宜。
司仪,主管乾清宫众宫女礼仪教导,司寝,负责乾清宫各种织物,包括皇帝龙袍的替换管理,司帐,查管乾清宫各类帐目,最后,司门,则是主管饮食。
刚才启元帝离开时曾说过,日后苏诺布菜,那意思应该是司门的差事也归她,但宁嬷嬷却只说把织物册送过来,只字未提御膳录的事,估计是看启元帝说的简单,以为苏诺不懂,所以含糊过去了。
“哪敢怪罪嬷嬷,我什么都不懂,日后还得嬷嬷多关照呢!”苏诺被慈祥的卫嬷嬷‘感动’的眼泪都流下来了,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忙转过身慌慌的擦了擦眼角,才涨红着脸回。
“看你这孩子说的,嬷嬷是看着你长起来的,把你当成孩子一般,哪能不管你啊。”卫嬷嬷轻抚着苏诺的头发,心中却狐疑不止,这面皮,这语气,瞧着明显就是苏诺,可苏诺那软绵货又怎么敢从眉黛手里抢东西?难道是在冷宫关了太久,让她改了性子?
“嬷嬷。”苏诺靠在卫嬷嬷身上,脸上满是孺慕之情。
姑奶奶就是这么神秘,有能耐你猜去吧!
是夜,三更时间,明月当空。
苏诺半睡半醒的立在寝室门口,脑袋一点一点的。
“上茶。”屋里传来略带沉闷的男声。
苏诺一惊,连忙伸手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起来。随后抬腿就进了内寝,倒了杯清水,递进明黄色绣飞龙在天的帐子里。
启元帝起身,就着苏诺的手灌了一口,却发现这茶一点味道都没有,不由疑惑的:“嗯?”了一声。
“万岁,大晚上的喝茶会睡不着觉的。”虽然启元帝没明说,但苏诺却秒懂了。
“哦。”启元帝低头瞧了那杯清水一眼,又顺着握杯茶的手看向苏诺,此时,苏诺已换下了御花园穿那身波菜叶子绿,换上了夏天宫女们统一的桃粉色宫装,因她是司寝女官,可以带三件大首饰。因此,她便在头上插了一只玉钗,胸前有银项圈,耳上还带着流苏的银饰。在月光的照映下,流苏晃动,一闪一闪的。
要是旁人,要茶给水,还用教导的口气跟他说话,启元帝肯定会生气,但苏诺却不同,肌肤之亲到底威力巨大,启元帝只觉得苏诺这是关心他,还生出几分烫贴之感。
灌了半杯清水,启元帝挥手让苏诺将茶杯拿走,靠在床头,闭上眼睛,就在苏诺以为他睡着了想退出去时,他忽然开口:“你父亲到是疼你,竟能冒着丢官的危险行贿赂之事,助你逃出冷宫!”语气平顺,似乎只是闲谈。
“若不是顺公公晚趟儿出去了,奴婢也逃不出来。”苏诺头皮一紧,心里谨慎起来,嘴上却随意的说:“是万岁爷心慈,才让奴婢毫发无伤的,至于奴婢的爹,唉,怕是祖母威逼才肯使银子让奴婢过的顺随些吧。”最后一句,几不可闻。
苏诺声音虽然小,可启元帝离得近,还是听见了。其实,早晨见过苏诺后,他就差人去调查了,虽然冷宫的总管和小太监都招认了,但启元帝还是有些疑惑,按探子报的程家对苏诺的态度,程大千又怎么会冒着问罪的危险花银子为女儿疏通?
不过,现在听了苏诺的解释,他到有些明白了,不管程大千是复姓还是继娶,他到底还是入赘苏家的,户籍还没变,苏诺作为苏家唯一的血脉,他还是不敢不问不管。否则,那苏老太太狠下心,一状告在官府里,程大千绝跑不了一个谋人私产的罪名。
苏诺,说起来到是比他还惨些,他虽父母双亡,他好歹还享过几年天伦之情。可苏诺呢,生而无母,有父若无父,这么想着,启元帝到是生出几分同病相连之感。
“你日后,好好跟着宁嬷嬷吧,她会照顾你的。”沉默半晌,启元帝最终只说了一句,便翻身躺下,在不言语了。
“唉。”苏诺应了一声,把床帐拉好,走到案旁把茶杯放下,又回头看了龙榻一眼,心说:万岁爷,您实在太含蓄了!让我给宁嬷嬷摇旗呐喊,一起对付冉公公这种事?您说的这么含糊谁明白啊?
也就是她这么心灵手巧,心思敏捷,心领神会,点了知心姐姐这个技能点的人才能懂弄吧,换个别人,分分钟以为你在灌心灵鸡汤。
内寝静悄悄的,苏诺直了直腰,走到寝室门口接着去‘罚站’,根本没注意身后启元帝轻轻掀开床帐,双目紧盯着她的背影,眼神高深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