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残雪,天空泛着一股冷冽的湛蓝。
翠凝阁,内寝。
苏诺扶着眼看就要临盆的肚子,懒懒的从高丽纸糊的窗缝儿里像外撇了一下,揉着泛酸的眼睛嘱咐:“这天儿怎么忽了吧的冷成这样?安适意,一会儿出去的时候,别忘了给万岁爷添件披风。”
蒙蒙亮的清晨,安适意刚命人吹熄了宫灯,听见苏诺的吩咐,忙回身道:“娘娘放心,奴才醒得。”
“朕一个大男人,火力旺的很,一点也不冷。哪用的着什么披风啊,又不是你,那般娇气。”启元帝坐在塌边,本正半睡半醒的等宫人侍伺他穿鞋,但闻苏诺此言,就一下睁了眼,连声反驳道。
这天冷归冷,但他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能像个女人一样,弄个从头罩到脚的披风,那算个什么事?像什么样子?
“怕冷算什么娇气?但凡是人都会怕冷的!你看看这外面,风卷着雪,刮脸上跟小刀子似的,万岁爷是男人,又不是火炉,怎么可能不冷?”苏诺不以为然的往塌里挪了挪身子,用手把窗户打开了个小缝儿,一瞬间,残雪被冷风吹入,给温暖的寝室带来股凉意。
“万岁爷听话,你要是不喜欢披风,就用大氅,眼看着就要过年了,着了凉不是玩的。”苏诺用手顺了顺启元帝一头还没梳的乱发,先是怜爱的嘱咐了一句,才又转头问:“丛兰,你去把那件妆缎狐肷褶子大氅找出来,我记得前几天万岁爷穿过的,是不是放在咱们在这儿了?”
“是在咱们这儿,让奴婢收起来了,就在偏殿柜子里放着,奴婢去取出来?”丛兰应了一声,见苏诺点头,便悄无声息的去侧室取衣了。
见丛兰问都没问自己一声就出去了,启元帝哭笑不得,但还没等他出言反对,苏诺就又把枪口对准了安适意,连声追问他:启元帝在书房跟大臣议政时是不是饿着肚子,用没用她准备的点心?
怀孕一过八个月后,苏诺的‘母爱光环’急剧增加,辐射千里,启元帝首当其冲,很是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妈妈的关怀’。
从衣到食,从住到行,这一个来月,苏诺几乎把启元帝从里关心到外,连沐浴用的水热不热都得提前过问一声。
这通从头管到脚,虽然让启元帝笑不得,烦不得,但说真的,也确实是多少弥补了他自幼失母的遗憾。
所以,一个母爱过剩,一个感情缺失,到也算得上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多少有几分甜蜜之感。
“朕看你也就是一张嘴,只会说朕罢了。”启元帝刻意的冷下一张脸,抬胳膊先把还往屋里钻雪花的窗户关上,用又手摸了摸苏诺的脸:“都快生了,还这么不谨慎,这么冷的天开窗户?你也不怕受了寒!说朕的时候到是满嘴的道理,怎么就不知道看看自己,你可是双身子,一人受寒,两人受苦。”
这段时间被管成孙子的启元帝可算是捞着了机会,各种医理药道,随口而出,可谓滔滔不绝,训的心神气爽。
苏诺无精打采的把脑袋埋在手里,得,这下可是让人家绝地反击了。
唐僧了一会儿,启元帝感觉满足了,这才又问道:“朕前儿听万医正说,你的产期快到了?”
忙着安排皇后,忙着应对太后,忙着收服前朝,忙着管理宫务……另带着还要安排过年,这段时间,启元帝可以说是脚打后脑勺,忙的晕头胀脑,几乎不知今昔是何昔了。
说真的,如果不是苏诺上下的管着他,恐怕这一个年下来,可怜巴巴的成长期正抽条儿青春少年,就能瘦一根竹竿。
“是啊,万医正说,上下不出这十来天。”苏诺摸了摸肚子,笑着无比真心:“咱们这个孩子,怕是要生在腊月了。”
“腊月也好,到时候朕封笔了,也有时间陪陪你们娘俩。”启元帝有些愧疚的保证,元儿要临盆了,他却忙的可以,每日回翠凝阁时,都倒头就睡,累的连说话的心思都没有,很是冷落了他家元儿和孩子。
“那我可就等着了,万岁爷说话算数,你这半个月的封笔时间,尽数归我们娘俩。”苏诺笑眯眯的摸着肚子,做万分满足状。
对于启元帝没功夫陪她这件事,苏诺并不生气,左右人家是忙事业,又不是干别的,他累的精疲力尽,抬手指头的劲儿都没有,总比他精力旺盛,没处发散,开始找外援强。
毕竟,她马上就要临盆了,哪怕是‘那啥’的时候在小心,身体情况也不允许了,用手啥的……偶尔一把还挺新鲜,但时间一长,确实不如真枪实弹来的痛快。至于用嘴嘛……抱歉,她孕吐,只试了一回,就吐的启元帝在也不愿意了。
“元儿说了就算,朕近来不是一直都归你管嘛!”启元帝调,笑着说。
“哼!说的到好听。”苏诺侧头一横眼睛,启元帝摆手耸肩,两人相视而笑。
“万岁爷,时辰差不多了,该上朝了!”安适意把眼光撇向更漏,又抬眼瞧着两位主子在那儿玩笑,几次张嘴,但都没敢插话,直到真要迟到了,才敢强打着精神出来搅局。
“哦?那更衣吧。”启元帝扶着苏诺坐好,方看了一眼时辰,才站起身说道。
宫人太监一轰而上,一通儿的梳头抹脸带穿衣。
苏诺坐在塌上,一边指点着,一边着人去端燕窝粥。
吃了早膳,启元帝收拾好了带人准备去早朝,出门前,他像是忽然想什么似的对苏诺说:“一会儿你去给太后请安时,千万小心些,你现在是身子,不比平常。若她为难你,你也别忍着,朕派到你身边的人也不是没用的。”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可不是那好惹的。”苏诺满面战意的挥手应着。
“你也别怕,朕不过白嘱咐你一句,早朝结束后朕会亲自去接你,你在慈心安呆不了多长时间,不会有事的。”启元帝被苏诺表现出的战斗欲所惊,到是反过来安慰了她好一通,直到时辰实在来不及了,才惴惴不安的走了。
总不会打起来吧!启元帝一边走一边想。只觉得越想越害怕。
目送启元帝带着人忽拉拉的出门后,苏诺才开始收拾自己。
坐在梳妆台前,苏诺看着铜镜里模糊的自己。
冯太后虽然回宫好几天了,但她们这群嫔妃们却还没去请过安。慈安宫那边透出的官方说辞是:太后旅途劳累,准备先休息休息,反正日后相处时间长着呢,请安什码的,也不差这么天。
但是,据苏诺所知,慈安宫方面不让她们请安的真实原因,却是冯太后被袁福儿的临时落跑气的火冒三丈,起了一嘴的大泡,实在有碍观瞻。又不想让启元帝看笑话,才‘容后在议’的。
“太后娘娘礼佛多年,是慈悲人儿,您怀着她老人家的孙子,又是首次去拜见,她老人家定是不会为难您的。”依波站在苏诺身后为她梳头,见铜镜里苏诺双眉紧锁,不由的出言解劝。
“唉,太后是慈悲人儿~”苏诺看了眼铜镜里苦着脸的自己,叹着点头。
苏诺当然不认为冯太后会真的为难自己,毕竟就像依波说的,她挺着这么大的肚子,又是头回拜见,只要不出天大的错,就算是为了名声,冯太后也不会不给面子!
但是,苏诺也知道,冯太后一去五台山两年,回京之后局面大变,启元帝一朝翻身,她手下势力死的死,贬的贬,没了大半。第一狗腿冉公公半死不活不说,就连老情人都马上风了!本想挥舞着‘皇后正统’这把大旗搅搅风雨吧,人家‘正统’还跑了,临跑还大义凛然的坑了她一把,堵的她不要不要的。
宁国公的爵位被挪给二哥了,大哥莫名其妙的成了什么承恩公,本来很和睦的兄弟俩,为了这事闹的鸡飞狗跳。也难怪,宁国公——代表着冯家在军中的权势,代表一族之长。而那个什么乱七八糟承恩公则根本就是个空头爵位,干吃皇粮而已。
人家冯大老爷好好的大族长当着,宁国公坐着,结果一下天降横祸就变成承恩公了,他做为太后娘家人——外戚的代表,官位被撤给老二不说,连族长之位都快被掀翻了,能心甘情愿才怪呢。
苏诺敢保证,面对这一团乱麻似的局面,冯太后的心情绝对不会愉快,她没法正面朝启元帝喷火,那么,面对得启元帝宠爱,又怀着启元帝孩子的自己……就算不能真刀真枪的打罚,恐怕也无法轻易的放过。
这绝对是上赶着找骂啊!都快临产了都不得消停,她也算是日了狗了,冯太后为什么不在五台山多呆个一年半载的?偏偏这么巧回来干嘛啊!苏诺哭丧着脸。
没有什么事会因为人类的思想所转移,哪怕在不愿意,苏诺还是收拾干净,穿戴整齐的坐上桥舆,一步一停的前往慈心宫了。
碍于现在后宫小猫两三只的局面,贵嫔位的苏诺已经是第一人,所以,慈心宫中,她是最后一个到的,一步进门,还没等她跟刘小仪,韦贵人之流寒喧几句呢,前头就有太监用尖细的嗓音唱道:“太后驾到,请各位主子们跪迎!”
然后,有小宫人上前,把一团黄黄的东西被放在苏诺身下。
一低头,入目是尖尖的肚子,苏诺往前探探身,才瞧见那个薄薄的蒲团,她定了定神,又左右看看已经矮了大半截儿的刘小仪,韦贵人……
这意思是让她跪吗?可是丛兰,依波她们都被留在宫外了啊!她这么大的肚子,无论是从生理上,还是从主观上……自己往下跪的话……
苏诺抹了抹汗!
臣妾恐怕做不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