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凡人,知晓青州结界的存在,就已经令沈慕琼感到惊讶,如今竟直接说出了结界背后最大的秘密。
“你怎么会知道?!”沈慕琼撑大双眼。
结界背后到底是什么,世上本该无人知晓。
守护结界的里蜀山四大妖,包括沈慕琼在内,互相也都不清楚对方守护的结界背后,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算是赵青尽,沈慕琼也没有告诉他实话,只说结界背后有颗樝梨树,食其果实可得长生不死之身,仅此而已。
“你从哪里听说的?是谁告诉你这些的?”她话音渐寒,大妖的威压不自觉地流露出来,就连李泽都觉得背心发凉。
他眼眸里映着沈慕琼审慎的模样,在身后直通天际的火烧云的衬托中,李泽垂眸:“换个地方说。”他将手背在身后,“我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一件一件地告诉你。”
青州城内盛食轩二楼雅室,一桌两人,面对面。
李泽沉默着拿起茶壶,倒满滚烫的热水后,将面前的两只茶盏里里外外润了个透彻。
“你觉得逆转六界所有人与物的时间这件事,能不能办得到?”他没抬头,带着笑意问沈慕琼。
“一日两日,还是办得到的。”她说。
“十年呢?”
沈慕琼愣了一下,她甚至懒得去细想,就斩钉截铁道:“不可能,就算是仙界天帝,神族帝君,也都做不到。”
果然,李泽笑意更深了些。
他一直没将事情说出口,就是料到她根本不会相信。
李泽将第一道茶慢慢倒在茶宠身上,那冰裂的莲花仿佛将茶水冻在了自己身上,绝世傲然,高冷惊艳。
就像是现在的沈慕琼一样。
“我逆转了十年。”他一边倒茶一边说,“原本,我应该八年后才会见到你,不是在这里,是在京城的龙柱前。”
他说的时候,沈慕琼挑着眉头,满脸的怀疑。
李泽也不急,将沏好的碧螺春落在她身前,而后,把他一直带在腰间的那把漆黑的剑,取了下来。
他两手将剑呈在沈慕琼眼前:“你当认得它。”
那把黑剑的剑鞘浑身焦黑,像是过了火的木头。
沈慕琼把剑接过,触碰的瞬间,剑鞘上荡漾过一道幽蓝的光。
“这、这是大椿树的树枝?”她震惊无比,望向李泽,“你从哪里弄来的?”
一个无法穿越结界,肉眼凡胎不可能看到大椿树的凡人,是怎么拿到沈慕琼用命守着,连一片叶子都不会飘出结界的大椿树的树干的?
天下神树,哪怕只是一片枯叶,也会和自己的守护者产生感应。
如果是这么大一根树枝没了,它离开结界的瞬间,沈慕琼就会察觉。
可为什么,她一点都不知道?
李泽吹了吹手中茶盏,浅声道:“是你临死之前,交给我的。”他垂眸,看着茶盏里自己的倒影,“你说你死后无人再守护大椿,这样不行。你将此物交给我,告诉我拿着它,就能穿过结界。”
他苦笑:“我算不算是咒禁院,最后一个守护者呢?”
这是一个人妖纷杂的乱世。
大梁永安三十七年,下元节,四大结界全部坍塌,凡世只剩以大梁京城为中心,东西一百余里的空间,还算安全。
大梁咒禁院全员战死,只剩下沈慕琼一人,勉强支撑最后的结界。
当时,金刚罗汉才是救世正主一说,充斥了整个京城。
“百姓不明真相,以为‘金刚罗汉’是神佛降世,救苦救难,人与妖,人与魔,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程度。”李泽一边品茶,一边娓娓道来。
“罗汉堂煽动百姓,说凡世有此劫难,全因妖祸。也因为妖怪作乱,才导致青州、幽州、以及山江与兴州四地的结界尽数坍塌。所以百姓要求皇家将你交给罗汉堂,并且称呼你为‘祸首’。”他顿了顿,“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第一次见到你。”
那时的沈慕琼,也是这身绣着金色星宿的外衫,但却比如今憔悴得多。
明明十年,却像是历经了四五十载的风雨。
两鬓起了白发,眸色也不如现在清澈,但面容依旧如二十多岁桃李年华的少女。
“当时整个咒禁院已经坍塌,你无处可去,为了保护你,思来想去,皇族隐瞒了你的身份,将你安顿在我的世子府。”李泽道,“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你就被发现了。”
和民间激昂的情绪不同,大梁皇族在此时此刻保持了绝对的冷静和清醒。
但当时天下已经乱套,皇族不仅没有了权利,连最起码的公信力也消失了。
所有人都在为了明天还能活着而拼命,烧杀抢掠在大梁京城变成了一件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的事情。
为了保护沈慕琼,为了保住最后的龙柱,大梁皇族除了李泽之外全部的人,以自身为盾牌,筑起了最后的一道防线。
“我没能参与其中,因为你当时似乎已经察觉到,这大约是你最后的终点。”
李泽说到这,沉默了很久。
他捏着茶盏的手泛起微微的白,整个人僵硬得像是一尊石像。
“……皇族中,我的修为潜力最强,你当时为了在你死后有人能继续守护龙柱,守住凡间最后一块净土,将你所知道的一切都教给了我。”
沈慕琼看着他不似说笑的模样,着实震惊。
“这不可能啊。”她询,“以我的实力,在当时的情况里,决不可能草率认定我必死无疑的。就算天下凡人全部加在一起,我也不认为我会输。”
“如果再加八大门派和四个被人血灌溉而出的邪物呢?”李泽淡淡的笑着。
沈慕琼哑然。
“你会落得如此境地,全因那罗汉堂联手了八大门派,而里蜀山四大妖消亡了三人,你已经没有掌控妖族的力量。”
李泽话音平淡无波,却透出一股深深的绝望。
“你被妖族抛弃,又被凡间抛弃,高高在上的神族与仙族根本就置身事外,而魔族等着坐收渔利。”
他手里的茶盏微微颤抖,原本平静的茶面荡起一层层波纹。
“你死的时候,他们甚至还在叫好。”李泽鼻子一酸,别开视线。
暮色四合,冬风萧萧,就像那一天的夜一样冰冷冻人。
百姓在罗汉堂的煽动下,冲破了皇宫大门,踏着皇族的尸体,像是疯了一样涌向祭坛。
喊杀声,叫嚷声,响彻天际。
沈慕琼站在祭坛正中,满头白发随风而起。
她看向依然挡在她身前,不肯后退半步的李泽,云淡风轻地说着:“算了。”
李泽摇头,不语。
沈慕琼深吸一口气,将自己身上的那件黑色的外衫脱了下来。
她将那件象征着咒禁院正术的衣裳,披在了李泽的肩头,有些惋惜道:“是师父的错,都没能给唯一的徒儿做一件合身的新衣服。”
“我死之后,你到青州去。”她话音清淡,却说得无比郑重,“他们打破了青州的结界,但没能得到我守护的青州神物。”
她将手里那把漆黑的剑,递给李泽,微微笑起:“对不起,为师这些日子只做出了这个,不知道你用起来会不会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