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火将云朵烧成了炙热的深红。
院子里的月季花渐渐凋零,枯黄的花瓣落下,瘫软的躺在泥土上。
李泽起身,什么话也没有,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
沈慕琼坐在桌边,许久才深沉的叹了口气。
她伸手将自己泛白的长发撩到耳后,看着桌上三枚并排的棋子,心里憋闷。
她不是相信赵青尽,她是相信未来那个明知会死,依然守在青州结界前,等着沈慕琼直到最后一刻的青州山神。
那时的他,抓着沈慕琼胳膊的力道是真的,自责懊悔的说出的“对不起”也是真的。
沈慕琼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赌赵青尽会选择大义,会站在自己这一边,赌他会反过来,会成为自己窥探神族的眼线。
想到这里,她看着手里一口都没吃的枣花酥,着实提不起胃口。
那天晚上,新月高挂,初秋的吹拂着青州府衙里的银杏树。
夜深人静时,赵青尽披了一身黑色的斗篷,准备出发去见逸轩。
他谨慎的拉开了门扉,那瞬间,被站在门口一点动静也没有的李泽吓退了两步。
赵青尽捂着自己的心口,一把撩开头上的帽兜,眼睛撑的老大:“李大人?!李泽?”
他倒抽一口凉气:“你这一更天不睡觉在这吓我是……”
话还没说完,李泽手里的黑剑就出了鞘。
赵青尽懵了。
没等他反应,长剑就刺了过来。
他连忙躲避,绕着桌子转了三圈,瞅准一个间隙赶紧跑到院子里,一边躲一边吊着嗓子吆喝:“李泽!咱们有话慢慢说,你别动手啊!”
轰的一声,一道天雷落在赵青尽脚尖前,炸出一条飘忽的黑烟。
他面颊都僵硬了。
低着头瞧着路上的黑窟窿,半张着嘴:“来真的啊?!”
整个青州府衙就像是中邪了,在平静的夜里,仿佛有一朵记仇的黑云,只在这围墙之内噼噼啪啪的打雷闪电。
姜随盘腿坐在世子府的屋檐上,鼻子里塞着两根纸条。
一旁石江也堵着鼻子,端着泡满了枸杞的茶盏,在星辰月下,一同望着电闪雷鸣的府衙,格外感慨。
他们身下的屋里,被燃了两根安神香的沈慕琼翻了下身,睡的正香。
本来,赵青尽想着拖拖时间,沈慕琼瞧见这电光火舞的,一准会赶过来。
结果支撑了一枝香也没瞧见她的影子,赵青尽急了:“你把沈慕琼怎么了!”
李泽神情更黑:“别用你的声音侮辱她的名字。”
他抬手又是一道落雷,那金灿的雷光将赵青尽生生逼到了角落。
赵青尽瞧着院子里几十个黑坑,连连安抚:“你这,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说出来,咱们解决,解决还不行么?”
谁知,李泽更气。
他身上闪烁着金色的霹雳,缓缓踱步到他的面前,那股压迫让赵青尽第一次心生恐惧。
自他有记忆起,这还是第一个让他真的怕了的凡人!
目光中,李泽冷漠的揪起他的衣领,黑色的长剑直指赵青尽的眉心。
李泽漠然的望着他,话音冰冷如寒霜:“我和你一起去见逸轩。”
那不是商量的口吻,更像是一种最后通牒。
月下,赵青尽愣住了。
他直直的看着李泽的眼眸,从那丝毫瞧不见半分迷惘的目光里,明白自己大概率是暴露了。
他深思片刻,蹙眉:“好,我带你去。”
可李泽听到这话,仍旧没有半分想要收手的意思。
透过他的眼眸,赵青尽清晰的望到了他眼里翻滚的杀气。
一股恶寒从头贯到了脚底。
他抿嘴,郑重道:“我没害过她,我也是被蒙在鼓里的,我这就是要去找他问问清楚的。”
听到这话,李泽微微眯眼。
他思量片刻,才松开了揪着他衣领的手。
仿佛劫后余生一般,赵青尽这才喘了一口气。
他两手提着领口,稍稍整理了一番:“她知道么?”
李泽不语,双手抱胸就那么瞧着他。
赵青尽咂嘴,诚恳道:“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可能都不信,但我真的比任何人都清楚结界的重要,我也比任何人都了解沈慕琼的重要。”
他哭丧个脸:“谁要伤她,我先不同意。这不仅仅是为了她,也是为了六界。”
李泽点头,满脸写着不信。
“哎你不要冲动啊……”赵青尽咂嘴,“我屋里还有一身衣裳,你换上。我再给你拿个面具,你跟我去就是了。”
说完,他将身后的帽兜,再一次拉了下来,那宽大的外边缘遮挡了赵青尽大半的面颊:“走吧,亲自去看看,看看我有没有骗你。”
月如勾,星辰满布,薄云轻浮。
赵青尽带着李泽一路往山里走,两个人一前一后,沉默了足足一个多时辰。
“我还是第一次被个凡人吓住。”他感慨,“你这到底什么来头啊,可比仙门那群白胡子老头强太多了。”
他絮絮叨叨的尬聊着,时不时回头看看,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交代在这。
“沈慕琼说你是她的徒弟,你真的是她徒弟么?”
“也对,也只有她能教出来这么离谱的人了。”
“什么时候收的啊,不吭不响的……”
穿过溪流,自万千萤火虫编织的梦境里踏过,赵青尽所有的问题都没能得到李泽的回应。
他自知理亏,也不气,就是走在前面,总觉得背后李泽的目光,烧的他心慌。
月下,夜雾弥蒙的山顶,那尊潦草的土地神像矗立的位置,便是穿越交界的关卡。
赵青尽站在神像旁,揣着手示意李泽跟上。
“一步之遥,就是不念川了。”他说。
李泽看着他,将手里那把漆黑的长剑收回了腰间,用斗篷遮挡了剑柄,这才与赵青尽擦肩而过,穿越交界。
眨眼之间,一个不一样的世界如一副画卷,在李泽眼前慢慢展开。
悬浮于夜色里的孔明灯,徜徉在星空中,有着巨大翅膀的鱼……
赵青尽原本得意洋洋,准备等着他惊讶赞叹的时候扔下一句“不过如此”。
结果李泽面颊上连一点波澜也没有、平静的仿佛这里早就来过一样。
诧异的人换成了赵青尽。
他想问,又不好问,挠了挠后脑勺。
直到此时,李泽才看着他,问道:“你跟逸轩是什么关系。”
“张新丰一案……”他目光格外犀利,“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