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尽将刻着“天虎门”字样的铁牌拿在手里掂量了几下:“穆庄年初的案子,你们还记得么?”
接过那块铁牌,沈慕琼的眸色沉了:“当时穆庄的里尹穆峰说,有两个天虎门的修士参加了他们祭祀活动的做法,才招致鬼车祸害穆庄。”
阳光下,初秋的风依然燥热。
赵青尽没说话,只轻轻点了下头。
尽在不言中。
鬼车一事,赵青尽从头到尾都没参与,但却知道得清楚明白。
沈慕琼趁机追问:“鬼车那件事,是逸轩的手笔么?”
“嗯。”他起身,摘下手套,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因为这个事情,我跟上头吵翻了。”
他话里有话,冷言:“一群神不像神,人不像人的鬼东西。”
沈慕琼没再多问,她低头看着手里的天虎门字样,本能地觉得这件事又和罗汉堂逃不了干系。
“跟我说说汉明吧。”她转身,逆光而行。
赵青尽叹口气,抬手挡了下耀眼的光芒,跟在她身后。
直到此时,方南才颤颤巍巍地开口:“这……世子殿下,您的手都来回试了好几下了……臣下惶恐啊!”
李泽挑眉看着他,勾唇浅笑:“别怕,我还有些疑点,多试几次兴许能得答案。”
“啊?”方南生无可恋,“那、那您掌控点力道啊……轻点啊……”
李泽没说话。
他看着地上正在被衙役盖上麻布,准备抬走收敛的尸体,两手试了好几个姿势。
不对。
他总觉得哪里奇怪,却又抓不到那个点。
试了好几次,仍然觉得怪异。
是忽略了什么?
这件事,直到方南将整个案子移动咒禁院,李泽也没找出头绪。
“之后安抚百姓就交给你了。”他看着巷子外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垂眸思量片刻,小声对方南道,“去跑一趟盛食轩,让他们捏点兔子耳朵戴在头上。”
正一筹莫展的方南,当即就豁然开朗了。
论忽悠,还是世子殿下更在行。
李泽追上沈慕琼的时候,正好赶上赵青尽一个劲的赔不是:“我先前去仙门查汉明,确实查到了的,但是不能说啊。”
“那汉明是八大长老之一,死在叶虚谷医馆里面的那个只是他的一个替身。”他呲牙咧嘴,“那个家伙老奸巨猾,分身很多。他跟逸轩才是真实的师兄弟。”
“至于他怎么就成了任玄言的师弟,我分析应该他应该是看中了任玄言溜到青州,我这个刺头却没管他。就想着用任玄言做挡箭牌试探咒禁院。结果事情闹大了,就让自己这个分身死遁了。”赵青尽摇头,“我都还没准备干啥呢,那边先通知我,不能暴露汉明的身份。没办法,我在仙门转了两圈,能搞出来另一个受害人的消息已经是奇迹了。”
沈慕琼眉头紧锁,一言难尽地打量着赵青尽:“……你这神混的真惨。”
一句话,精准地戳到了赵青尽的心伤上。
他吊着嘴角,手捂着心口,声音都颤抖了:“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么?我也是要面子的啊!”
他看着李泽走了过来,又看着身后现场的勘验工作逐渐收尾,这才出了口气:“需要我帮忙查什么?这个天虎门么?”
沈慕琼望着手心里的铁牌子,想了想说:“当时穆峰说是两个天虎门的修士……”她看向赵青尽,“虽然我觉得另一人凶多吉少,但如果能找到,自然是最好的。”
“我来找。”他又强调了一遍,“我来。”
说完,提着箱子,跟着入殓的板车,从另一条不引人注意的小路,往青州府衙的方向走去。
这么一折腾,天边已经泛红。
这一整日经历了太多,李泽看着沈慕琼疲惫的侧颜,浅笑道:“盛食轩新做了几味点心,一起去尝尝吧。”
沈慕琼看着他透着忧心的眼眸,点头说好。
她记得那双眼里溢出的情愫。
在满目疮痍、面目全非的大梁京城世子府里,她也曾见到了那忧心的眸。
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亦或者未来。
李泽都是这样以沉默来守护着她。
他话不多,却始终都在。
如春风夏雨,秋霜冬雪,年复一年,时过境迁,不管走到哪里,只要停下脚步,他们依然还在。
一向以旁观万物为生存准则的沈慕琼,最怕这样的润物细无声。
她看着李泽安静跟在身旁的模样,终是忍不住问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李泽挑眉,似乎没听明白:“嗯?”
“今后的打算啊。”沈慕琼又问,“不管怎么说,你我一世师徒的缘分,待尘埃落定,你有什么想法,想做什么,想去干什么,我这个做师父的还是想竭尽全力的帮你一把。”
她郑重道:“你想要大梁,想要天下,我都能给你。”
火烧的云朵透出暧昧的橘红色,在墨蓝深沉的傍晚夜幕里,点缀着一望无垠的苍穹。
李泽看她那般正式,笑着问:“你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这还分真假?”沈慕琼惊讶了。
他点了下头,笑意不减。
“真话。”沈慕琼目光里透出几分嫌弃。
自己最讨厌和凡人因果牵扯上,这好不容易大发善心,本着“自己的徒弟自己不帮谁来帮”的原则,准备“舍命陪君子”一次,结果还有真话假话的区别?
嫌弃,十分嫌弃。
谁知,李泽停住了脚步。
他从袖兜里拿出十文钱,递给一旁米塑的摊贩:“捏只鹿。”
沈慕琼探头瞧着那摊主,就见他从白花花的米粉团子里揪出一坨,三两下捏了个鹿身子,又拿着刻刀捶捶刻刻,最后将一只惟妙惟肖的白鹿插在一根木棍上,伸手递过来。
这次,李泽没把那鹿送给沈慕琼。
他一个人拿在手里,在青州夜市格外显眼。
“你还没说呢。”沈慕琼目光全在那鹿身上,第一次看到米塑的她,十分好奇。
李泽笑着将手里的鹿在她眼前晃了晃。
“真话是,我要带你走。”他望着沈慕琼怔愣的面颊,“假话亦是,我要带你走。”
他转着手里的白鹿,笑意不减:“山海宽阔,四时美景各有不同,你应该去看看你守护的这个天下有多大美壮阔。”
他说:“我带你去,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