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尽没反对沈慕琼的决定。
他站在咒禁院门口,望着快步离去的两个背影。
夜色如深邃的梦境,裹挟着致郁的情绪,将他缓缓淹没。
他坐在门槛上,揣着手,望着无声的落雪。
“想说什么就说,站在那半天了也不吭声,你是故意的吧?”他有些嫌弃地抱怨,“我们在屋子里说了什么,你不是都听见了?”
神殿一别,眨眼半年。
被赵青尽当众怼得颜面尽失的凤阳星君,这半年来行踪成谜,一次也没再出现在神殿上。
此刻,他提着衣摆,也坐在了赵青尽身边。
“有话快说,若还是那些……什么神族是六界唯一正统,理当接管万物……那就别说了,在我动手之前赶紧走人。”
赵青尽说得一点都不客气,看都没看他一眼。
檐下两盏灯,照耀出落雪悠扬曼妙的舞姿。
凤阳星君沉默了很久,忽然开口:“若沈慕琼去京城,青州应该需要人手。”他垂眼,“殿下往昔不善于周旋在众神官之中,身边应该也没剩下几个能用的人。”
哪壶不开提哪壶。
赵青尽本就是捡来的神族太子,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个东西会砸他头上,自然从小逍遥自在,更别提什么培养自己的得力干将。
他是真没人可用,太子的位置生生让他坐出了虚衔的感觉。
“你什么意思?”他话里带火,“这时候才来嘲讽,是不是晚了点?”
他转头,望向凤阳星君。
看到他模样的瞬间,有些怔愣。
这还是那个他熟悉的、会眯着眼讥讽看人,日日吹嘘神族高贵,看六界万物皆不顺眼的凤阳?
那个一身红衣,时刻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索的男人,像是转了性。
他揣着手望着天空,露出那般寂寞的神情。
身上粗布麻衣,连片纹绣也没瞧见。
仿佛是感受到了赵青尽的注视,他别看视线,手指在眼前飞雪的地面上画着圈。
“我亲眼去看了。”他说,说完又忽然高了八分的声音,“但我可不是什么良心发现啊!”
这莫名的话语,让赵青尽缓缓挑眉。
凤阳又避开了他的目光,有些心虚:“……我看了,看到了罗汉堂干了什么事儿。”他指尖擦着地面,吭哧吭哧了半天才说,“我以前是被他们蒙蔽了,可我真不是傻。”
他支支吾吾:“我不是不愿意承担神族的责任,我也没想到凡间会是这么个情况。”他有些委屈的看着赵青尽,“我也不知道,凡人修士已经敢忽悠神族了啊!”
“但常言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坐正身子,正色道,“所以,我才斗胆再来找殿下。”
雪花飘到他的眉心,在他紧促的眉间化开。
赵青尽听着这语无伦次的话语,耐心渐渐逼近极限:“你到底要说什么?”他起身,“你如果就是来提醒我没人能用……那不劳凤阳星君操心了。”
他当即要走。
“殿下!”凤阳有些着急,追着他跑了两步,扯住了赵青尽的衣袖,他急切道,“我是说,殿下若是缺人手,小神可以帮殿下分担一二,我虽战力一般,但我在神殿多年,众神之间皆有些联系,为殿下添把手,多些能用的人手还是做得到的,至于殿下所说的故意嘲讽,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
他连珠话语嘟囔了一大串,说得赵青尽一脸惊讶。
他瞧着凤阳有些唯唯诺诺,生怕他发火的样子,蹙眉:“……这太阳还没起来呢,凤阳星君的弦就搭错了?”
凤阳更委屈了,他拱手行礼:“小神所言句句真情。”他五官都要拧在一起,“而且……殿下这里是不是有个会控梦的凡人?”他尴尬咧嘴,“小神灵根,也是梦,若是有小神点拨,加一培养,那凡人应该多少都能帮上殿下一些。”
赵青尽无语:“你到底是来添乱的还是来挖徒弟的?”
“添乱的。”凤阳脱口而出,说完才忙纠正,“不不,是来帮忙的。”
雪中,赵青尽剜了他一眼,甩袖便走。
“殿下!殿下!”凤阳追在他身后,“无论如何,能在未来统领神族的也仅有您一人,小神人间走了一遭,起码明白了一个道理,便是在其位谋其政,位高权重者的责任亦如山般沉重,就算殿下不愿面对,就算殿下想要逃避,可不管殿下去哪里,都无法掩盖自己是神族仅剩的皇子这件事。”
“你给我闭嘴!”赵青尽头也不回,走得更快。
他怎么会不知道!?
雪夜里,幽深的青州府衙中,这一声声殿下,更是清晰无比。
烦。
自认没有沈慕琼的机敏,也没有李泽那般手腕的赵青尽,从以前到现在,都不想听到太子殿下这个称呼。
仿佛天地宽阔,他却无处可逃。
“殿下!人人都在往前走!沈慕琼也在面对,李泽也在面对!……您呢?”
凤阳猛然喊道:“您呢!那您呢!”
撕心裂肺的吼声荡起一层层回音,震落了青州府衙屋檐上的雪。
赵青尽头也不回,逃一般地离开。
远处拐角,李泽背靠墙头,沉默不语。
他将手里的密信对折叠好,塞进了信封中。
“让沈周别管杏家村了,跑一趟兴州,务必将信亲手交给李舒凡。”
姜随点头:“属下这就去。”
落雪依旧,李泽仍然站在拐角,看着飞扬的落雪,望着凤阳颓然的身影。
他只觉得好笑。
“说什么责任……”他冷冷道,“无视了咒禁院妖怪们付出怎样的牺牲,才维持了六界如今秩序的你,是站在什么立场说责任?”
大言不惭者,六界皆有。
听风是雨者,哪都不缺。
被一句话毁了所有的人,古来云云。
一如曾经的沈慕琼,一如现在的整个妖族。
凤阳像是泄了气,站在回廊里:“没错,世子殿下说得对。”
他惆怅回眸,看向李泽:“我知道我之前错了,可我也需要一次机会来弥补我的过错啊,一次就好。”
弥补……
李泽笑了,转身便走:“你居然还需要别人给你机会。”
大雪依旧,凤阳望着他的背影,呆愣当场。
次日一早,沈慕琼站在藏书阁内,看着身旁的李泽,沉默了片刻才说:“我推门了哦?”
以京城为中心,链接了四地的藏书阁,是到达京城最快的方式。
李泽一手持剑,站在她身旁,点了下头。
推门的瞬间,一道光芒落在沈慕琼的身上。
晴空之下,白云飘荡。
大梁京城的繁华尽收眼底。
沈慕琼愣住了。
不对啊!
这里不是京城咒禁院里,而是皇城里的观星台。
一身缁衣的女人躺在护栏上,慵懒地转了个身:“可算来了。”她抬头,“都让人等了多少年了。”
三人六目,瞬间安静。
沈慕琼错愕不已,李泽更是皱紧眉头。
从护栏上翻下来的姜茶撑大了眼睛,困意散了大半。
她难以置信,惊呼:“……怎么是你们俩?”
这话,李泽也很想问:“你在这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