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尽咬着牙望过去,逸轩身后,四个金刚罗汉无比巨大,在幽州的日光中照耀下,熠熠生辉。
他长剑在手,搀扶着一旁的叶虚谷,死死盯着逸轩。
“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先走。”赵青尽小声说,“你不能死,你得活着。”
已经融合了兴州结界背后枣林的叶虚谷,已经成为了四柱之一。
不能死在这里。
“你不说我也知道!”叶虚谷呲牙咧嘴,“我非得去问问李泽,他当时当我做那么多固元丹,是料到有今天,铁了心准备让我白送的么!”
赵青尽无语:“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你那点银子!”
他话音刚落,就见逸轩笑着上前两步:“行走如此困难,需要我帮你们一把?”
“不不不!”叶虚谷慌忙摆手,“我还是可以……”
逸轩轻笑,举着扇子抬手一挥。
大风顿起,藏书阁的法阵忽然亮起光芒。
赵青尽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吸了进去。
逸轩这才转身望向幽州结界,亲眼看着结界碎成了蛛网一般模样,而后嘭的一声,彻底坍塌。
“下一个是哪?”阴影里,汉明揉着酸痛的手臂,“讲道理,那李舒凡不愧是神族战神,幸好云溪搭把手,不然我也撑不住。”
晴空万里,没有一丝云彩。
逸轩望着汉明,目光落在他身边受伤的云溪身上。
白色的斗篷染了血,她依旧沉默,连一个疼字都没说。
“疼吧?”逸轩问。
云溪愣了下,这才望过去,摇了摇头:“没伤到脸。”
说完,她笑了。
那一瞬,逸轩心中咯噔一下。
他原本想要伸出的手,僵硬在半空,略带柔和的神情,片刻便冷了下来。
他猛然转身,话音寒凉生硬:“走吧。”
“逸轩。”汉明蹙眉,喊住了他离开的脚步,“都到现在了,你总能告诉我了吧。”他追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眼前,逸轩沉默了片刻,他慢慢转身,唇角带笑:“我要灭了这混不吝的天道。”
这念头从存在的那一天起,像是种下一颗种子。
他照顾了沉睡的沈芸汐三四十年,终于换来了她的清醒,却没能换来她的安宁。
“她连最基本的用剑都不会,你把她带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别以为我们不知道。”晏子冷笑,“和你这样的人坐在一张桌上议事,我只觉得恶心!”
八大门派,八个长老,青云山咄咄逼人,一直以沈芸汐来路不明作为借口,拒绝她成为正统的仙门修士。
“说了多少遍,这是玄月楼自己的事情,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每年一次的大会,逸轩都要面对这样的场面。
晏子冷笑:“我们当时说好了利用他接近咒禁院,探了妖怪底细。事到如今,你们仨装什么好人?”
“探了底细,知道对方没有恶意还不够么?”岁心质问,“再说了,为了封印驩兜人都战死了,你还在这咄咄逼人是意欲何为?”
“战死?”晏子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谁知道是真死还是假死?那个被他保护得那么好的女人,说不定就是那妖怪用了什么法子变的!”
这样的争执,每年不休。
“你少说两句不会死!”岁心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你自己也派人去看了,躺在那的女子一分妖力也没有,你还要怎样?”
“切,妖力而已,我听闻那妖医有一不外传的手艺,能让妖怪身上的妖气被完全的掩盖起来。”他微微仰头,轻蔑地看着逸轩,“他在凡世那么久,还能没见过那妖医不成?”
这样的污蔑,耳熟能详。
“我们七个仙门是怎么慢慢起来的,他玄月楼又是怎么起来的?原本籍籍无名,却因为我们让他潜伏在那妖怪身边而名声鹊起,如今就算那妖怪死了,妖怪留下的宝物都去哪了?”他横眉竖眼,指着逸轩,“当年是我们扶持你坐上长老之位!如今你得了宝贝想要独吞!狼子野心!狼子野心!”
咣当一声。
和去年一样,与前年相同,整个大会,以逸轩默不作声地掀翻整张桌子,作为结束的句点。
他逐渐开始厌恶自己。
为什么他是个修士?
只要他不是修士,那方才场面,便可以名正言顺地要了晏子的命。
可他偏偏,是个修士。
天道说,仙道贵生,无量度人。
天道说,修心修德,生道合一。
连一心为了六界的妖怪都保不住,连自己最重要的人都护不了。
修这样的道,做这样的修士,逸轩越发觉得反胃。
他好恶心。
如果是这样的道,他宁可与天下为敌。
那之后第五年,又到了仙盟汇武的时候。
晏子指名道姓要逸轩迎战。
他面露悲苦,却怀着求之不得的心情,演了一出被晏子压着打的戏码。
以退为进,在所有人都以为逸轩输定了的时候,他只轻轻用扇子挡了一下,更改了晏子那一剑的重心。
他摔在地上,正好落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
那块原本并不坚硬的石头,莫名地刺穿了他的心脏。
青云山一代长老,在众人眼前,以最难以置信的方式,死不瞑目。
没人敢质疑逸轩,因为所有人都看着,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被动挨打的那个人。
瞧着晏子身下蔓延而出的血迹,逸轩以扇掩起了上扬的唇角。
他心中的那颗种子,破土而出,发了芽。
此后青云山,无人再能达到长老级别,玄月楼成了第一个有两位长老的大仙门。
可这地方,也成了六界第一个不收弟子的仙门。
硕大的玄月楼,几十年来抵不住青云山为首的其他大仙门传来的冷嘲热讽,最终就剩下三个活人,当中一个,还沉睡不醒。
汉明记得,逸轩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抚琴。
每每他路过,总听他沉沉地呢喃。
“是人是妖,重要么?是修士还是魔,重要么?”
他指尖奏着悲哀的乐曲,面颊带着最温柔的笑意。
“生而为妖,连善良都不被允许,这还算什么贵生的天道?”
当时,汉明没有细想。
只觉得是沈芸汐没醒来,逸轩心中苦闷。只觉得是自己这个师弟实在无能,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能帮他分担。
时至今日,听到他说要与天道为敌……
看着站在院子里气宇轩昂的逸轩,汉明笑了:“走走走,咱们一起。”他抹一把脑袋,“这个事情,我帮得上!”
他乐呵呵地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云溪。
那一瞬,他们都以为回到了很多年前。
也是像这般模样,三个人一起踏上了前往青州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