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
七月的鹏城,灼热且潮湿,无论室内还是室外,只要微微一动,背上就会浮起一层薄汗。
阮念恩背上背着熟睡的小孩,两手各提一大坨的东西,终于气喘吁吁爬上了二楼,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地上,又从兜里掏出钥匙开门。
刚一打开门,一股烟味扑鼻而来,将阮念恩呛得连着咳嗽好几声,眉头紧紧皱着,一股无名火瞬间窜上了心头。
屋内的宋沛年还在床上睡觉,阮念恩将东西提进了屋,又推开唯一一扇狭窄的小窗户。
宋沛年被这细碎的声音吵醒了,眨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含糊道,“媳妇儿,你回来了啊。”
阮念恩没好气道,“不然呢,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
见宋沛年不吭声,又补充道,“现在已经十一点了,我都带罐罐看病回来了,你还没有起?”
“还有,我有没有说过不要在房间抽烟,要抽去外面抽,人医生都说了吸二手烟不好,罐罐就是吸了你的二手烟,这次呼吸道也出了问题。”
声音加大,吵醒了背后的孩子,阮念恩解开背带,想要将罐罐给放下来,还没有搂住,罐罐就自个儿无意识往下梭,宋沛年眼疾手快连忙接住。
罐罐感受到被宋沛年抱住,有些不乐意,不过现在头还是晕晕乎乎的,也没力气挣扎,就任由宋沛年将他给转移到了床上。
宋沛年见阮念恩越说越委屈,一双眼红的像是个兔子一样,急忙解释道,“我昨儿个不舒服,所以起晚了些。”
阮念恩用手背蹭了蹭眼睛,声音有些哽咽,“你哪天不是这个时候起的?”
不想当着孩子的面吵架,阮念恩强忍住即将爆发的情绪,一把捡起地上她刚刚放下的东西,提着东西走出了房间,朝着外面的公用厨房走去。
宋沛年看着床上的小孩,另外还有些乱糟糟的家,不自觉就唉声叹气。
明明上一刻还在当皇帝,这一刻又变成了渣男。
说他是渣男都是美化他了,原主这人要是放在小说里,也绝对是可以气晕读者的存在。
就说刚刚阮念恩之所以这么生气,是因为他们夫妻俩三岁的孩子罐罐半夜突发高烧,阮念恩发现后就想叫原主和她将孩子一起送往医院,哪想到原主直接装睡,视而不见。
最后实在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无奈,阮念恩只得一个人打着手电筒背着孩子往医院里赶,一直到这个点才回来,这期间原主都没有想过去医院看一眼什么的。
还有他们租住的房子处于城市边缘,一到天黑就伸手不见五指,离医院又远。
这个时期街上的小混混小流氓也不少,阮念恩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半夜出门本就危险,更何况还带着生病的孩子,怎么可能不委屈不生气。
宋沛年想到这,又将原主给骂了一顿。
而原主干的缺德事,那是只多不少,就连他们的婚姻都是他算计出来的。
至于为何算计阮念恩,皆是因为原主以为阮念恩是阮家的大小姐,以后他能吃她的软饭。
哪想到,阮念恩虽然是阮家的大小姐,还是亲生的,却被阮家上下所不喜。
阮念恩出生在一个特殊的年代,正逢大运动,阮念恩外祖母一家被下放,阮母不顾怀着孩子就与阮父去农场找她父母。
刚到农场周边的一个小村庄,阮母就因情绪激动早产,生下的孩子就像是个瘦弱的小猫。
在阮母生产之后,给她接生的那户人家的女主人看到这瘦弱的小女孩,还有阮母阮父浑身的气派,以及二人展现出的气度,对孩子的喜爱,不免就动了歪心思。
恰逢她妹妹也早产,还因为生的是个姑娘而被婆家不喜,孩子也瘦弱的像是个猫儿一样,妹妹婆家直言要将孩子溺死,妹妹求上了她,她就使坏来上了一计狸猫换太子。
都是早产的小女孩,身上也没有一个明显的胎记,这一出狸猫换太子进行的神不知鬼不觉。
被换掉的那个孩子从此倒是过上了好日子,可阮念恩呢,虽然活了下来,但是直到八岁上户口的时候才有了名字,李小草。
没有名字的时候,家里心情好就叫她招娣,心情不好就喊她贱皮子。
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生活,还不是那个家亲生的,母亲也从未保护过她,可想而知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旧时代的长工都没有她过得苦。
她是家里吃的最少最差的那个,但却是活干的最多最繁重的那个,时不时还要接受言语辱骂和拳打脚踢。
本来阮念恩对于这样无法逃脱的日子都麻木了,直到她被邻家婶子告知,李母为了两百块钱彩礼要将她嫁给山里的一家子当老婆。
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个家的男人。
阮念恩身无分文,又没有介绍信,但是她不想被卖到山里,于是表面装作乖顺的样子,暗地里策划逃跑。
可无意之间她听到了李母和当年策划换孩子的大姨的对话,终于知道了真相,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同样是女孩,她的妹妹就可以读书有漂亮的发夹和好听的名字,而她却要过地狱般的生活。
阮念恩虽然被打击到,但还是很快就振作精神,私下偷偷几番打听,终于得知她的亲生父母是谁。
偷了家里的钱,又扒火车,躲躲藏藏,几番流浪,终于找到了亲生父母的家。
怀着一颗忐忑的心敲响了亲生父母的家门,说明了来意,没想到家门都没有进,就被赶了。
阮念恩不信邪,再一次去还是同样的结果,之后又连着被轰赶了好几次。
最后还是阮念恩实在无路可走,死皮赖脸赖在那儿,借用周边邻居的关注,亲生父母才让她进了家门,着手调查当年之事。
事实就是如此,阮念恩是阮家的孩子,那个孩子是李家的。
知道阮念恩这些年过着那样的生活,亲生父母一家才开始心疼起了她。
可是当阮念恩拼了命地要求将李母和换孩子的大姨送进监狱的时候,亲生父母态度发生微妙变化。
为此,她还得到了一个新的名字,念恩。
意在,你虽早产,但还是健健康康被养大,你还是要念恩的。
与之相反,那个假千金的名字——
阮宝珍,一个从名字就可以看出这些年她过着怎样优渥备又受宠爱的生活。
可是无论阮念恩再怎么解释,她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邻家婶子心善给她喂了好多次奶水,后面还给她塞过好多次吃食她才能活下来,也都换不来阮父阮母的心软。
另外,每次让李母等人进局子都被她或恳求或蛊惑而让阮母阮父意动了,可只要阮宝珍一次哭泣,一次装模作样,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还都劝她,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不要再回头看了,重新开始吧。
还有,宝珍以后是要进文工团的,身上不能有污点。
所以这些年她受的那些苦,却远不及另一个假孩子‘伟大’的前程。
更过分的是,阮念恩自己尝试过状告李母等人,没想到全都被阮父阮母给驳了回去,还直言道,不是故意换孩子,是两家抱错了。
最后唯一尘埃落定的是她的新名字,阮念恩。
阮念恩终于心如死灰,不过她生性坚韧,得不到爱,总要得到钱吧。
阮家在辉安市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一个是一厂之长,一个是百货大楼的主任,另外两个孩子,老大进了部队还是营长,老二在国营大厂当技术员。
另外,阮母的娘家,以前是资本家,可是后面平反了,祖上也留有余产,在辉安市也颇有声望。
只是说来可笑,阮念恩机关算尽,钱也没有得到,每次在阮母阮父给她钱之际,阮宝珍总有各种需要钱的理由。
在阮父阮母内心深处,阮宝珍的事情从来都更重要一点。
她优秀,高考恢复第二年就考上了大学,她还有家世优渥的未婚夫,她会弹琴会跳舞会写好看的字,她冰雪可爱,甜甜的酒窝能将人的心都甜化,她会哄人是全家的开心果,常常将阮家上上下下哄的眉开眼笑...
而阮念恩脾气生硬,却又自卑胆怯,上不得台面,还不识字,说话带着浓浓的口音...
可他们却忘记了,这样的阮念恩又是由何种缘故而造就的,她这些年又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慢慢地,阮念恩在阮家变成了透明人。
却又不知为何她逐渐背上了欺负阮宝珍的名头,还因为日渐姣好的容颜而获得了一个勾引阮宝珍未婚夫的狐媚子名头。
以往只是忽视,慢慢地全都对她不喜,甚至为了想要将她快点儿嫁出去开始给她介绍二婚带孩子的男人。
原主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认识阮母是百货大楼的主任,他见到阮念恩的第一面就是阮念恩低头喊阮母‘妈’,阮母还递给了她一袋百货大楼价值不菲的新裙子,当时吃软饭的念头油然而生。
一场猎物捕捉计划也逐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