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盏楼事情过后五日,徐慕欢从离宫突然折返王府,明鸾心里已预料到陛下应该是要给自己赐婚了。
“我从皇后那里得到的消息,陛下相中了呼延令林格,会在太后的寿宴上正式赐婚。”
徐慕欢看着女儿的反应,但她毫无波动,仍然看手上那卷书。
“吴宣和微生寿,我和呼延公子,看来陛下是想双喜临门。”
她语气甚至轻快。
“我听闻解良娣来见过你,你如此淡定,想必她提前知会过你了。”
徐慕欢忧愁地看着女儿,更多是不舍和无奈。
“你父亲肯定还不知道。”
徐慕欢声音突然颤抖,有些哭意。
眼下,但凡嗅觉敏锐的人都知道图勒八部对于九翎瓦解柔然的重要性。
即使俞珩在京,他也左右不了这桩亲事。
“母亲别难过,昔日解忧公主为了汉与乌孙结盟嫁过两回,与她的处境相比,女儿实属幸运。”
“淑怀乡君、宝卷郡主,还有瑞康大长公主,皆是皇亲国戚、功臣良佐之后,她们都能联姻远嫁,如果长宁府拒绝,岂不是有不敬不臣之嫌。”
“虽然我已归宗,但总有些小人会散布流言,用待价而沽这样的话来中伤父亲的官声,母亲的清誉。”
徐慕欢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心中暗想,“也许从明鸾一十二岁加封郡主那刻起,随着无上荣誉一同加身的还有诅咒。”
“诅咒这个原本完全自由的小女孩,在拥有荣华、尊位、财富的同时,必定要付出一部分自由为代价。”
徐慕欢整理下自己的情绪,说:“三日前太子给皇后请安时提起了你,说钦天监又观天象,冲克已解,你不必约束在府里给陛下祝祷祈福。”
“为的就是赐婚做准备,我回来是接你去离宫的。”
什么观天象,分明是千盏楼设局失败后无需掩饰了。
明鸾此刻对太子残存的最后一点温情都消磨殆尽。
曾经,明鸾自以为在俞成靖心中她还是有一点与众不同的,毕竟有从小的情分。
他曾经对自己那样温柔体贴,宽容和蔼,可一旦涉及到利益、得失,她这个小妹妹也不过是一粒棋而已。
先是中伤她的名誉,将她困起来,然后暗地里促成联姻。
怪不得他要派解良娣来,假惺惺地搞一出相遇相识的场面,是想让陛下和皇后安心,证明这桩赐婚本就是天作之合、两情相悦,从而搏一个贤太子的美名。
他可真无情、好城府。
明鸾终于能理解太子妃为何变得那般狂躁,争强好胜的贾煜如何变得静如死水。
以男女情爱为武器根本无法打败一个无情无爱、机关算尽的人。
而任他驱使的解良娣就能得好下场吗?
只有执棋的俞成靖能在局中杀个尽兴,那些卒,往前挪一步就离被吃掉近一步,哪有回头路。
……
是夜,罥烟和拂云给明鸾收拾行装,预备两日后启程往离宫去小住。
因这次少不了赴大大小小的宴会,所以带的衣裳、首饰尤其多,光是衣裳就两大箱,又有两个大箱子将将把首饰盒全装进去。
“好好的帕子,怎么烧了它?”
远黛闻见一股糊味儿,才发现明鸾正在空笔洗里烧帕子。
上好的绢丝经过火烧,几乎没怎么留下灰烬。
“不想要了,又不想再看见它,就烧了。”
远黛听她语气冷淡淡的,也摸不准脾气,没敢多话,只将明鸾喝剩的半杯茶倒进笔洗里,叫小斗儿拿出去倒掉。
“这副耳环怎么没带上,郡主穿素色衣裳常戴的。”
月棱翻出太子多年前送给明鸾的那副耳环。
“这个我也不要了。”
明鸾把耳环给月棱戴上,“送你了,你戴着好看。”
明鸾是个出手阔气的人,经常送身边人东西,所以月棱也不觉异样,单纯觉得这副耳环她戴腻了。
远黛是个最细心的人,她故意把太子送过的字帖找出来,问道:“那这些还要不要?”
明鸾冷着脸说:“月棱,找个火盆来,把这些都烧了,全都不要了。”
远黛看着月棱一张张地烧字帖觉得心疼,“都是一笔笔写出来的,烧了怪可惜的。”
“还有,把之前他送我的那些小玩意儿都找出来,也别扔了,就赏外头常替我们办事的小厮。”
远黛见郡主这个态度,肯定是太子做了什么极不好的事情,恐怕跟那日解良娣来府上脱不了关系。
“这个蛐蛐盒子真不要了?”
远黛记得她最喜欢这个盒子,虽然不养蛐蛐,但因为好看,常拿出来摆弄。
明鸾捂着耳朵说:“烦死了,看到这些更烦,赶紧都扔了。”
曾经,俞成靖就是用这些个小东小西骗取了她的信任。
如今这些物件,在明鸾眼里就像是一个个嘴巴,迎面扇过来,每一下都抽得她心疼。
但远黛留了个心眼儿,那日解良娣送来的香没扔,也没有声张,悄悄地叫拂云放到行李里带上。
……
经过那晚丢东西后,明鸾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从前那桩令她惘然、苦恼、痛苦的心事终于放下了。
所以待她到离宫时,整个人又恢复如从前般活泼的模样,每日忙碌地接待访客。
“过阵子芳菲出了月子,和香雪一同来离宫,到时候咱们再结一次诗社。”
曹文殊神色突然由喜转哀,“可惜这也是咱们最后一次结社,你和宣妹妹就要离开了。”
明鸾反劝曹文殊说:“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姐姐嫁人也几年了,倒还跟未嫁时一样,最爱结社作诗。”
从前结社,曹文殊做东道最多,即使她在东宫时,也爱召集大家往她的宫里去读书。
明鸾随口一说,倒像是触动了文殊。
她忽地神情更忧伤了,轻飘飘地说:“有这些诗书陪着我,觉得日子还有趣些。”
“有时候觉得孤单了,便在房里转圈儿摆上椅子,再把诗人的诗集放上去,焚香烹茶,就像是请他们来坐坐。”
“算不算谈笑皆鸿儒呢?”
吴宣听文殊这样形容只觉得害怕,与明鸾相视了一眼,默不作声。
明鸾却从这神经兮兮的一番话里读出了闺阁里无尽的寂寞,看来太子冷落内帷是空穴来风。
“我们别等芳菲和香雪了,她俩本来也不喜诗书,明日我坐东,请解良娣她们一起结社。”
“别在等待里消磨掉本来就稀少的时光。”
曹文殊又高兴起来,拉着明鸾起身,说:“咱们这就去找解良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