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悲跟谢飞的所在地离九先生的酒肆不远,毕竟莫悲跟谢飞走了大半天,就是要晚上的时候到九先生的酒肆里去见他的,这会儿离得不远,估摸着一刻钟就能赶到。
两个人买了东西提着灯笼继续走着,闻着那传来的阵阵酒香,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九先生是莫悲的老乡。说起来的确是这样的,毕竟两人都是蜀地中人,莫悲是住在人迹罕至的竹林里,跟师父师娘相依为命,九先生就是蓉城人士,只是他住在郊外。
九先生年纪不大,三十刚过,风度翩翩、气质儒雅,留几缕胡须。原本也是有田有地的庶民,但父母过身后,九先生就立志要做出一番大事业,守孝期满后九先生就收拾行囊离开了家乡,去了长安。
原本是准备着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但既无门路,也无钱财,很快花光了盘缠的九先生郁郁不得志,无奈准备回老家时,遇见了赵将军。
赵将军火眼金睛,一眼便看出此人不同寻常,定是一位英雄,故邀九先生为座上宾,最后成了将军府的门客。
而今九先生被莫悲安排回了蓉城,也就是如鱼得水,潇洒自如了。
而同九先生一道被安排来蓉城的,还有酒大娘。酒大娘并非大娘,而是一位大姐,三十出头,人很能干,据说家中祖传的生意就是酿酒,在十里八乡很是有名。听闻酒大娘的夫君是一位读书人,但多年也碌碌无为,一直是酒大娘在支撑家境。后来这个读书人说“长安有门路,可保他做官”,让酒大娘把家中所有钱财都给他去疏通关系,可两三个月过去了,一点儿音信也无,酒大娘就卖了酒铺凑了盘缠,去长安找她的夫君。
到了长安一看——好家伙,哪有什么官做!分明是流连青楼,不肯离去!酒大娘当机立断,立写了一封和离书!也算是名震长安。
只是当时酒大娘已怀有身孕,家里的积蓄和身上的盘缠都用光了,老家的酒铺也卖了,正一筹莫展之际,遇到了赵夫人。两个女人一攀谈,就有了结果,酒大娘去了将军府,成了门客。
南梁,蓉城,酒家酒肆。
酒家酒肆并不奢华,也不是很大,只一个两层的酒楼,带一个后院,后院里酒大娘酿酒,并供她们居住,一楼是喝酒的地方,二楼是雅间,可单独点一个房间,九先生就住在二楼。
这家酒肆开张的时间不长,只大半年时间,但酒大娘手艺好,价格公道,就吸引了很多人来。现在华灯初上、夜晚已至,却仍有很多人在喝酒聊天,一楼里人声鼎沸,高声嘈杂。
莫悲一只手提着灯笼,一只手提着衣摆,跟谢飞径直上了二楼——九先生在那里等他们。
一进门,就见众人团团围坐了一圈,见她们开门进来,众人站起来拱手道:“参见主公!参见两位少东家!”
谢飞拱手回礼。莫悲抬手,微笑道:“诸位这可是折煞我了,快快请起!”桌上只剩下上首两个座位,莫悲跟谢飞也不推辞,走到位置上坐了下来。
“诸位久等了,请动筷吧!”莫悲落座,拱手道。
话一说完,众人也不做作,操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酒香味烈、入口香醇、回味无穷,酒大娘的手艺果然精妙。十八盘菜,道道不同,鲜爽辣味,舌辣丰唇;清淡小菜,惹人驻筷。果然是家乡的味道!又辣又香,还有清爽小菜,搭配着酒大娘的好酒,令人难以忘怀,以至于众人吃得高兴,吃得不想放下筷子。
最后一大桌菜被消灭一空,众人纷纷表示“吃饱了,是真的饱了,再吃不下了”。莫悲靠在椅子上摸了摸自己圆鼓鼓的肚皮,打了个饱嗝,拱了拱手道:“酒大娘好手艺,在下佩服,嗝!既如此,弟兄们便帮忙收拾了碗筷,先去歇息吧!我跟谢飞留下来,同九先生有几句话要说。”
吃饱喝足,当然要干正事了。众人也不推辞,七手八脚的把桌椅收拾了,然后就跟着酒大娘下去了。莫悲打了个饱嗝,艰难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任由他们收拾了抬下去。
谢飞果然厉害,吃了那么多,又喝了好几瓶酒,现在脸不红心不跳的,还能站的笔直。莫悲佩服地看了谢飞一眼,对一旁笑意吟吟地看着她们的九先生做了个“请”的手势,九先生回请。
三人在窗前的茶几上落座,九先生笑着给两位姑娘各倒了一杯茶,又笑意吟吟地看着她们喝下去。
有点像奸人了。莫悲放下茶杯,用袖子擦了擦嘴道:“许久未见,九先生还是这般风神俊朗、英气逼人!”九先生大笑,拱手道:“许久未见,主公还是这般洒脱自然、超然物外!”莫悲打了个嗝,没说话。
九先生又道:“主公还同从前一样,看见好吃的就吃一大碗,酒量不佳却还是要喝很多,不像小飞,酒量好,也能克制。”
莫悲又打了个嗝道:“什么?我那不是好久没吃家乡菜,才一不小心吃多了,而且我现在酒量又进步了,能一口气喝三瓶!”莫悲伸出手比了个三的手势,又洋洋得意道:“怎么样?我厉害吧!”
谢飞摇了摇头,九先生笑着说:“厉害厉害!”
莫悲笑着摸了摸头。
“九先生,许久未见,不知这段时日可还好?还顺利吗?”谢飞问道。
“还不错!有劳小飞记挂。”九先生打趣道。
莫悲把头放在窗子上,让风吹在自己脸上,感觉很凉爽。
“九先生,不知蓉城究竟是何境况?我跟谢飞走了大半天,只知这里的事不简单,但具体的情况,还请您详细说一下。”莫悲感觉清醒了不少,开口问道。
“蓉城的事,想必两位主公已知晓大半,同我传信的内容一样,蓉城的州牧贪赃枉法、无恶不作,又勾结了城外的山贼,势力颇大,百姓们是敢怒不敢言,如今的蜀地,不过是强撑着过日子罢了。”说罢又叹了口气,道:“其实何止蜀地,整个南梁,整个天下,又何尝不是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莫悲微微一笑,道:“九先生不必担心,这不是有我们吗?我师父常说我就是救世之人,我从前不信,但你看我聪明绝顶、武功天下第一,现在又走上了这条大道,我就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了,更何况有你们!如今的苦痛只是暂时的,风雨过后,彩虹出现,九先生不必太过忧虑。”
“哈哈哈!风雨过后,彩虹出现,妙啊!妙啊!是吕某人糊涂了!”
莫悲微微一笑,说道:“既如此,就请九先生详细说说州牧究竟是怎么同山贼勾结的吧!我们洗耳恭听。”
莫悲跟谢飞坐的端正,吕九先生也正色道:“蜀地山匪横行,想必两位主公也早有耳闻。”
莫悲跟谢飞点了点头。
九先生继续道:“在前些年,我还未离开时,这里的情况还不那么糟糕,可就在我离开不久后,老州牧病逝。蜀地辽阔,从前朝中人早盯上了它,只碍于老州牧乃是老臣,多年来也无甚错处,那时赵、王两家还在,争储的两方也不如现在强大,就放着没下手。”
“可等老州牧一过世,他们就憋不住了。”
“他们很快派了现在的州牧过来,自他来了后,蜀中百姓的日子就一天难过一天了。”
“先是增了蓉城的税收,增添了百姓的负担,后又是对山贼的事情置之不理。蜀地艰险多山,各县郡的情况又参差不齐,无论是自愿还是被逼的,各地总有山贼,从前老州牧在时,还时常派兵围剿,虽事未竟,但好歹是个震慑,如今那张宪不仅不带兵剿匪,反而同山贼谈妥了条件,他给山贼出钱,山贼不来骚扰,但若有不顺他意的人,便就借山贼之手,除之而后快!”
“如此,那州牧就是无恶不作?虽未亲自动手,但手中的人命想必不少。”莫悲总结道。
“确实如此!”九先生点头道。“那他的家人怎么样?可还好吗?是否同他一样,视百姓如猪狗,又养尊处优,手上沾着鲜血呢?”莫悲又问。
“他的家人我也打听观察过了,州牧贪财好色,府中有无数小妾和庶子庶女,但他的夫人容不下这些,张宪的府中倒是常有人命发生,如今他也没什么新的儿女出世,只原先的那些儿女了,但就是这些也不少了,也有十多个。”吕九答道。
莫悲点头。丈夫好色多小妾,正宫夫人自然不会高兴,处置几个小妾和未出世的孩子也不是新鲜事,张宪既然不管,也代表他不在乎。莫悲懒得去管这些后院的争斗,只需要知道张宪的家眷们是否是好人就行了。
“那张宪的孩子们怎么样?小辈中可有子承父业,同样贪婪,不管百姓死活的人?”
“这——据我观察,张宪是女儿较多,儿子只有三个,没有一个是在州府中任职的,都是些草包,不足为惧,只是整日斗鸡打马的,横行乡野。”
如此吗?
“那他们手中可有人命?”这是莫悲最关心的。
九先生微微一笑道:“主公说笑了,这样的富贵子弟,谁手中没有几条人命呢?就是那后院中的夫人小姐手里,打死的丫鬟还在少数吗?”
确实如此。莫悲不愿草芥人命,也不想错杀一个好人,但这深宅大院中的人命官司,倒不像判张宪死刑那样容易,究竟是弯弯绕绕、错综复杂。
“也罢!”莫悲扶额,道:“张宪才是最大的那颗毒瘤,拔了他,蜀中百姓才能有太平日子,还是先解决他吧!”说罢又问:“九先生,那依你之见,蓉城中可又堪当大任的人?”
九先生一抖手中的扇子,拱手道:“确实有!”
“蓉城主簿沈万华,为人清廉、简以持家,乃是上任州牧手下第一帮手,文韬武略,智慧超群!”
沈万华?好名字。只是······
“文韬武略,智慧超群?”莫悲笑着道:“九先生你确定你没看错人吗?要是真这么厉害,怎么还会让张宪如此横行霸道,百姓民不聊生呢?莫不是你认识这位万华兄,故意为他说话吧?”
吕九一笑,眼角泛起笑纹,眼神倒是更加像一把勾人的小钩子了,说道:“主公说笑了。我确实识得沈万华,不过不是因为我认识他就故意为他说话,而是他确实有所作为。”
“哦?说来听听。”莫悲很感兴趣。
“前任州牧在时,沈万华就在他手下做事了,那时他年纪尚轻,却自有一身老道,为人严肃到有些迂腐,却时实实在在是为了蓉城、为了蜀地的百姓在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多年来颇有政绩,深得前任州牧器重。”
这样的人,应该是要实力有实力,要民心有民心,那应该早就有所作为,可现如今却是张宪名震蜀内,沈万华无甚名声,若九先生所言不差的话,那么就是这位沈万华在避其锋芒,且不在意名声了。那样的话,这个人确实不错。
莫悲跟谢飞对视一眼,喝了一口茶。九先生继续。
“张宪上任后,把之前州牧府的老人都拔了个干净,只留下自己的亲信,但沈万华实在能干,被贬去做府库小吏的他也掩不住自身才干,在帮助张宪做了几件漂亮事后,张宪就提拔他做了主簿,正好沈万华处理了州中庶务,他就可以安心敛财了。”
莫悲轻笑,道:“这位万华兄既能在张宪除去州府旧人后仍位列新任州牧身侧,并能让张宪放心把州中庶务交给他打理,而不是张宪其他的亲信,想来这位万华兄确实‘智慧超群’啊!”这样的人,莫悲可不敢轻信。但她信任九先生。
“九先生刚才说,沈万华一直颇有政绩,但从他名声不显可以看出来他并非在意虚名的人。可他既是为了百姓着想,为何不能从中斡旋,让蓉城和蜀地的百姓好过一些呢?”除非他已经斡旋过了,只是结局仍旧如此。
九先生微微一笑,道:“主公所言不差,只是如今这番局面,已是他尽力过后的了。”
“哦?”莫悲挑眉,“那原先张宪打算怎么办?”
“三七分!百姓三,张宪七,且除蓉城之外的其余蜀中各郡县,都照此例。”
“是吗?如此倒是我错怪了一位好人,想必其余各县能延迟纳税,也是万华兄在中调节吧!”莫悲道。
“确实!”九先生道。
莫悲沉吟,若是真是这样,那这位沈万华不失为一个好官,既能做事,又不在意名声,忍辱负重,也是为了百姓在中斡旋,不失为一位好官呐!只是······
“九先生刚才说沈万华是一位严肃到近乎迂腐的人,这怎么讲?”
九先生苦笑,道:“这就是二位主公要面临的困境了。沈万华有才也肯干,但他有些迂腐,向来不大懂得争取跟变通,是以在张宪身边这么多年,也不过堪堪到达现在的局面,而今张宪在蜀内各县增税,想来也是沈兄不得力的缘故,张宪已不想听他的话了。更棘手的是,沈万华是做不出违背上峰的事的。诏书特授,他不敢不从。”
“君主天授?如此,倒的确是迂腐了。”莫悲皱眉,有些棘手。
“正是!是以沈万华不论他在府中受了多少气,他也只去劝谏张宪,而不知委婉变通,得到张宪信任,或者,把张宪拉下马来!”
九先生有勇有谋,只是这招莫悲、谢飞、九先生都做得了,沈万华可不一定。先不说得到沈万华的信任势必要做一段时间的奸臣,和把张宪拉下马来得跟朝中托关系,要钱要人不说,光是反抗这一条,估计他就做不到。
真的是迂腐至极,棘手至极啊!莫悲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