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森跟随导航一路到达饭店时,程登登正在楼下等他。
“我爸妈先上去点菜了。”程登登说。
没说出来的后半句是,我怕你找不到地方,等你一起上去。
姜森莞尔,牵着她的手往里走。
在程登登眼中,这顿饭吃得着实有些尴尬。
姜森是个在饭桌上不爱说话的人,而程有金和吴女士都不是话少的人。
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和未来女婿一起吃饭,难免有些热情,细细追问姜森底细。
上一秒,程有金问:“那你在首都工作怎么辞了?”姜森停下筷子恭敬作答。
下一秒,吴女士热情地指着一桌子菜说:“小姜啊,你吃啊,多吃点,别客气。”
程登登忍不住,将男朋友的情况说了一通,她的父母才消停一点。
兴许是活了这许多年,头一回找到个女婿,并且对这女婿眼缘、印象各方面都不错,消停不了几分钟,便又找出话头和姜森聊天。
程登登看着自己已经堆积成山的骨碟,而姜森几乎没吃几口,便拦下了他的“代答人”的职务——代为回答提问的人。姜森才抽空吃了些东西。
他侧目看着登登半真心半胡诌地替自己应付她父母的回答,眼底的笑意深到令人沉醉。
自己女朋友还挺知道疼人的。
一行人吃完饭经过大厅时遇到了饭店的老板,也是程登登父母的多年老顾客。
“老程,你今天怎么跑我这里来吃饭了?”
“来接我们家登登下班,正好来你这里吃点”程有金拉过程登登,“登登叫人。”
“伯伯好。”虽然程登登压根不认识这位伯伯,还是恭恭敬敬地出声。
“好好好。登登好。”
中年男人的眼睛在程登登脸上流连了片刻,她脸上已完全不看出受伤的痕迹。前几天发生的事情,他是略有耳闻的。但此时不至于主动提起,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这位是?”他将目光转移到了程登登身边站着的年轻男人身上。
“伯伯好,我是姜森。是程登登的男朋友。”姜森落落大方。
闻言,老板的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姜森,带来一起吃饭的男朋友,十有八九是稳了的。
“不错啊老程,你这个女婿一表人才的,两人很登对。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
“他们年轻人的事自己说了算,日子定了我一定叫你。”
程有金和一品轩老板又寒暄了几句,便道别离去了。
程登登在一旁听着自家父亲如此坦然地对自己生意上的朋友言及自己与姜森的婚期,好像他俩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了。
鉴于父母在场,程登登与姜森规规矩矩地道了个别便各自回家了。
路上吴女士与程有金闲聊。
“你看老顾那个样子,看着小姜那个眼神,就差别羡慕两个字写脸上了。”
“可不得羡慕嘛。小姜这么优秀的孩子。”
“还是登登眼光好。”
程登登听得云里雾里。“你们在说什么?”
“你肯定是不记得了。刚刚那个顾伯伯,儿子跟你相过亲的。也不只是你没看上人家,还是人家没看上你,最后你俩没成。”
“顾……”
程登登在脑中搜寻了一番,十多个相亲对象里好像确实有过一个姓顾的,但当初没看对眼的,现在确实是连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那顾伯伯羡慕姜森什么?”程登登还是不解。
“哈哈哈哈,你顾伯伯啊,可是很想你去给他做儿媳妇的。”程有金在一旁哈哈大笑。
两家大人开玩笑提过好多次,等到孩子大了,还真安排上了相亲,可惜现在不比以前的包办婚姻,父母看着再顺眼,孩子看不对眼也是惘然。
程登登对这段过往全无印象,只是臭屁地附和道:“我居然还有这种魅力。”
“那是,也不看看谁生的。”程有金有意捧家中两位女士,嘴巴像抹了蜜,“你小时候可是人人见了都要夸一夸的。现在要是跟你小时候一样可爱,身高也再高个几公分,现在我们家门槛都要被人踏破。”
身边亲朋好友明里暗里说过很多次程登登各自没遗传到妈妈的高挑身材,程有金提到这茬,程登登只当他老调重弹。
但程有金的话落在吴女士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意思。如果可以,她宁愿程登登小时候不要那么可爱。
“马上都30岁了,还拿小时候说事干嘛。”吴女士不悦地打断了程有金的话。
“妈妈,你别篡改我年龄,我连27周岁都还没过呢。现在顶多算26点几岁。”
“好好,26点几岁。”吴女士和程有金瞬间被逗乐。
一家三口说说闹闹。
程登登又旁敲侧击了一番爸妈对姜森的印象,再联想到姜森妈妈对自己的亲热与熟络,她心里像抹了蜜。
被父母认可爱情,真好。
这天晚上,程登登前半夜睡得不错,后半夜却猛地惊醒。
房间里乌黑不见五指,窗外的灯光透过窗帘缝隐隐约约透进来。人的感官在黑暗里外敏感,小区楼下的猫叫声凄厉瘆人,让程登登战战兢兢。
眼睛适应了黑暗后,已经能看见房间各处物品的轮廓。那个靠墙角的是她的书桌兼梳妆台和配套的椅子,墙上那副是她十五岁时的生日写真,隐约可见照片中她身形的轮廓。程登登把目光移到右侧时,惊得差点惊叫出来,仔细辨别了一番,才发现是她的帽子、包包还有外套挂在衣帽架上,黑暗中,那看不真切的轮廓太像一个人了。
程登登别开眼努力不去看那处,但却觉得那处始终盯着自己一般。楼下的猫叫得更惨烈了,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喘息声越来越大,直至忍受不了,她一把拍开了房间的灯。
还是那个熟悉的房间,一切都是熟悉的样子,在黑暗中让她两股战战的衣帽架,在光明处看,挂着的皆是她平素较为喜爱的几件单品。她的心稍微平静一点了。
情绪缓和之后,她隐约觉察到自己有些头疼,关节与小腹处也有锥心的痛。
生理期要来了吗?她推算了日子,觉得大概就是这样。
从衣柜底层抽屉拿了卫生用品,她拉开门去了卫生间。底裤很干净,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贴了一块上去。
“登登?”
处理好一切,门外响起吴女士的声音。
“是我。”她拉开门,声音有气无力。“妈妈。”
“哎哟心肝,脸这么这么红。”吴女士看着程登登明显红得不太正常的脸,抬手搭上了她的额头。“你好像发烧了。你回房间躺下,妈妈去拿下耳温枪。”
程登登将信将疑地抬手摸了下自己的额头。还好吧,没觉得多热啊。
但她还是乖乖回房间躺下了。
嘀~
左耳38.3。
又一声嘀~
右耳38.5。
耳温枪橙黄色的显示屏提醒程登登,此刻她确实发烧了,但温度还不算太高。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吴女士眼神里满是担忧。
“我还好,只是有点乏力,头有点痛。没事的妈妈。”
程登登安慰道。
她从小虽个头一般,但免疫力极好,很少生病感冒。这次突然的发烧,吴女士很难放下心来。
“我好困,想睡觉了妈妈。”程登登不忍看吴女士此刻的神情,“你也去睡吧,也许我睡一觉就好了。”
“那妈妈给你拿点药,吃了药再睡。”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根据吴女士几十年的经验,发烧头疼这种毛病,吃点退烧药总能有些效果的。
程登登就着温水,乖乖吞下了一粒退烧药。软绵绵地道了声“晚安”。
吴女士替她掖好被子,关上灯,离开了她的房间。
看着吴女士最后那担忧的神情,她眼里不禁噙满了泪水。
明明已经是快30岁的人,但在父母身边,好像永远心安理得做一个小孩。她当初乖乖回到昭阳,在广告行业步履维艰的昭阳苦苦找寻一个适合自己的工作,应的,就是父母这份她无以为报的恩情。
大学快毕业那会儿,首都某家数一数二的网络公司看中了程登登漂亮的社会实践经历和履历,通过了她的实习生申请。公告发来时,她看着满屏优质院校中自己那个三本学校的名字,有骄傲,也有惭愧。
但因着父母的期盼与不舍,她终究没去。现在想想,当初如果去了首都,说不定能在某种机缘巧合下,比如首都昭阳同乡会这种组织内,偶遇姜森,以一种更骄傲的姿态与他比肩,或者说,那时候的她眼里将有更广阔的天地,已不会执着于男女情爱;不过也有另一种可能,她当初去了那家公司,结果在实习期完全拼不赢那些好院校出来的同龄人,最后黯然退场。
不过她心里相信,第二种可能微乎其微。她能摆烂到什么份上,就能努力到什么份上。
思绪漫无目的,她困倦无比却又完全睡不着。拿出手机随便点了个歌单,开始深夜emo.
“像我这样优秀的人,
本该灿烂过一生,
怎么二十多年到头来,
还在人海里浮沉,
像我这样聪明的人,
早就告别了单纯,
怎么还是用了一段情,
去换一身伤痕,
像我这样迷茫的人,
像我这样寻找的人,
像我这样碌碌无为的人,
你还见过多少人。”
男歌手低沉温润的声音传来。
程登登想起上次曾和姜森讨论过这个歌手,不算太愉快的对话。但这首歌却是她此刻最贴切的感受。
分享至朋友圈,什么也没说。
点开单曲循环,设置定时关闭。
歌曲还在低音量播放,而程登登不知何时已睡着,所以她看不到姜森给她发来的消息。
【还没睡?】
程登登没有回姜森的消息,所以他看不到她眼角那滴晶莹的泪珠。
第二天吴女士进卧室叫程登登起床时,她已经在整理床铺了。
“还发烧吗?”吴女士用手探了探女儿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好像退烧了。”
“嗯,不发烧了。我刚刚测过了。头也不疼了。”
天亮时,程登登自然醒来,神清气爽地起身,拉开了房间的窗帘。清晨的阳光带着驱散阴翳的魅力,让程登登不由得多看了一会儿。
打开窗户,换了衣服,正叠被子呢,吴女士进来了。
“那太好了,去刷牙洗脸吧。吃点东西爸爸送你上班。”吴女士抢过程登登手下的活,“这个妈妈来,你去吧。”
程登登遵命告退。
在卫生间,她发现果然是亲戚造访,不过昨晚的不适已不见踪影。迅速处理完,回到了餐桌。
饭桌上,她提出要自己开车去公司,询问车在不在楼下。
程登登家里有两辆车,节假日忙的时候,吴女士会和程有金分头行动,但其中一辆停在了店铺那边。
原本是不想麻烦爸爸一来一回,此刻这种情况,程登登也只能麻烦了。
“没事,爸爸妈妈早上也不太忙。”程有金道,“回头给你买辆车吧,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款式,开着上下班。”
“我上下班骑电瓶车才七八分钟;开汽车停车场就得要我四五分钟,我还是骑电瓶车吧。”
程登登还是想住在城西的,考虑问题时没以城南为出发点。
“要不后面还是住家里吧,城西你一个人连口热乎的早饭都吃不上。”吴女士直言不讳。
“不会啊,公司楼下便利店的早饭也是热的。”
“经常吃外面那些哪有自己家里煮的放心?”
“可是我们那些同事,父母不在昭阳的,不都是吃食堂、吃外卖、吃便利店嘛。”
“可是你爸妈在啊。”
母女俩谈不拢,声调越来越高,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
“好了好了,快吃吧,再晚点登登要迟到了。”程有金打圆场。
“不管上下班开还是平时出门玩开,多个车总是多个选择,你先挑着,挑好了爸爸给你买。”
“住呢,你先住家里,听你妈妈说昨天半夜你突然发烧了,要是当时妈妈不在,你一个人多难受,我们多心疼。等后面你身体完全好了,想一个人住就一个人去住吧。”
他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程登登和吴女士偃旗息鼓。
一大早发生了一番冲突,程登登草草吃了几口便开始看手机。
姜森半夜给她发的消息,她此刻才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