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咳咳咳……”
太皇太后笑的前仰后合,瘦弱的身体在宽大的凤袍下微微轻颤,最后笑的泪花都出来了。
她伸手抹去眼角的泪珠,布满皱纹的面庞上,闪过令人无法忽视的怨毒和气恼。
最终,所有的表情却统统汇聚成了对陈稷浓浓的忌惮,仿佛陈稷已经成为她心头的一根刺,让她寝食难安。
“太宗那时真是演的太好了,好几次哀家将你置于死地,他都不曾有任何动作。”
“所以哀家还真信了他,身边的人也劝我,你乃妖孽之子,是大梁永远的禁忌,永远不可能翻身的,哀家这才放你去了北境。”
“可当哀家反应过来的时候,你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哀家一根手指就能碾死的蝼蚁,哀家让你们父子骗了,哀家悔啊!”
“太皇太后……”客嬷嬷满含担忧地凑近她,担心她的情绪起伏如此之大,身子会承受不住。
太皇太后挑起眉头,淡淡睨了她一眼,客嬷嬷便不敢有任何其他动作了。
她的主子,一辈子都如此骄傲,就算是弥留之际,也不需要自己这等贱婢的……同情。
“燕王,被骗的只有哀家一个人吗?被利用的只有哀家吗?你何尝不是太宗压制世家的棋子?”
“应该说,你的出生,就是太宗平衡世家的一步棋。”
“我林家当初举全族之力,追随太祖起义,立下汗马功劳,所得权势爵位都是应当的。”
“可到了你父皇这一辈,他觉得林家势大,所以格外宠爱云家的女儿,就连你都被早早封了燕王,何其殊荣?”
想到那时太宗对云妃和燕王的关切宠爱,太皇太后习惯性地摸了摸头上冰冷的凤簪,嘴角挂上了不知名的冷笑。
“我林家所有权势都是林家子弟刀山血海拼来的,太宗凭什么因为心中的忌惮,就冷落打压哀家?”
“你母妃那时真是三千宠爱于一身啊~~不除掉她,我这个皇后尊严何在?难道要她云家爬到我林家上头?”
“不过,云妃还真是难杀的很,都掉下悬崖了,还能活着回来。”
“就算她失去了之前的记忆,行为举止也变的十分怪异,太宗却还是护着她,甚至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
“怪异?”洛小苒忽然出声打断了太皇太后带酸的话,“不知是怎么个怪异法?”
明明在慧能的故事里,云妃只是失忆了,往常的生活习性应该不会有大的改变,怎么会行为怪异呢?
太皇太后因为洛小苒的话而怔住了,人在快要死的时候,是最容易走马观花地回顾自己一生的。
她的思绪很轻易地就回到了那个时候,过往种种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她的脸色渐渐有些不好了。
电光石火之间,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冒了出来,让太皇太后后背一阵寒凉,她不可思议地看向洛小苒。
于高高的凤座上,她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子,死死注视着洛小苒,近乎呢喃:
“洛小苒,你也是借尸还魂之人吗?”
太皇太后听到自己如此问道,她的心中不停闪现云妃、洛小苒和……墨申的脸,感到自己一辈子的认知,正在摇摇欲坠,如同大厦将倾。
一开始,洛小苒面色没有丝毫的变化,但她脸上很快就染上一层惊恐,小心翼翼地问道:
“太皇太后,您要把当年害死云妃娘娘的手段,用在民女身上吗?”
衣袖之下,洛小苒紧紧攥住自己的双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之中,留下一道道月牙形状的印记。
此刻,她的心也如同这掌心一般,被未知和不安所占据,她倒不是很怕有什么灭顶之灾降临到自己头上,而是她不知道——
此时的太皇太后是想单纯的搞死自己?
还是自己真的露出什么马脚,让她看出一些不寻常来?
毕竟,这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在古代算是很高寿了,加之在权力旋涡中浸淫多年,必定炼出了一双火眼金睛。
不过话说回来,太皇太后为什么要用“也”这个字?
难道她这么多年连自己也骗过去了,真认定云妃娘娘是借尸还魂的?
陈稷的脸瞬间阴沉一片,他像看死人一般盯着太皇太后,如同一头被激怒的巨兽,浑身散发出令人胆寒的气息。
太皇太后还处在无以复加的震惊中,她并未将洛小苒和陈稷的反应放在心上,仍旧陷在自己的离奇猜测里,无法自拔。
越来越多的片段从她脑海里跳出,与云妃在一起的,与墨申共处时的,还有眼前的洛小苒……
她感到自己仿佛变成了一缕轻烟,缓缓地从这副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样子的身躯,升腾而起。
她的灵魂一分为三,一缕飘荡在五十年前的起义军营地,一缕飘向二十年前的皇宫,还有一缕正在审视着洛小苒。
怪不得,自己就是感觉洛小苒和墨申的气质很像,再把他们和云妃联系到一起……
天哪!世上真有如此离奇之事吗?
“没想到,哀家临死之前,竟然参透了如此奥秘!”
“洛小苒,你们是如何进行借尸还魂之术的?”
“倘若哀家也学会了此秘法,是不是就能在一副年轻的身躯里醒来,继续在世间行走?”
太皇太后的情绪突然变的很激动,以至于她本就没什么力气支撑的身体,直接从凤座上掉了下来,狼狈至极。
她明显摔的很疼,却还是连滚带爬地拽住了洛小苒,浑浊的双眼中满是渴望。
此时的洛小苒简直惊诧到了极点,她不知道太皇太后为何突然之间会变成这样,但她很确定的一点是,她想从这位老人身上套些话。
于是,洛小苒脸上的惶恐、惊惧一扫而空,目光平静如水地望着下面的太皇太后,仿佛超脱于尘世之外。
事实上,洛小苒确实收起了在大梁的所有伪装,以一个现代人的灵魂,问道:
“你口中的‘你们’,除了我,还有何人?”
那一刻,最先感到洛小苒变化的,是陈稷。
他见过洛小苒谈论属于她的那个时代的样子,那个时候,他的心中无端生出抓不住洛小苒的感觉——
那是相隔千年的时间,为两人划下的巨大鸿沟,是他此生都无法跨越的距离。
他清晰而深刻的知晓,他与小苒之间永远隔着时代的差距。
这种差距并非简单地体现在年龄、经历或生活方式上,而是深深扎根于他们所处的不同历史时期和社会环境之中。
这就像是两个来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即使相遇相知,也难以真正融合在一起。
每当想到这一点,他就会感到自己的心瞬间荒芜一片。
可陪伴在他身边的小苒,却总能在下一个瞬间,让他荒芜的心海变的水木丰泽。
渐渐的,他明白了——
人活一世,不憾过去,不憧未来,只活当下。
天赐缘分,得以遇见,此刻相伴,抵过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