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什么?】
摩根向自己发问到:然后惊愕地发现就连她自己的记忆,都无法给予她一份正确的答案。
她明明就站在这里,站在基里曼和科拉克斯二人的中间,将庄森护在了胸前,驻足眺望着马格努斯在讲台上的表演,直到他将那颗金色的太阳从胸口处掏出,终即便释放了一篇慷慨激昂的演说,随即便是烈日缓缓升空。
截止到这里,蜘蛛女皇的记忆都是清晰且连贯的,像是一截白纸般纯洁无瑕:但在最末尾,在马格努斯的太阳当着所有人的面,冉冉升起的那一刻,一个粗暴的断层将原体的记忆链拦腰斩断。
在她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块如此明显的黑斑,其中的所有记忆全都不翼而飞了:说的再具体些,就是从【太阳】升起,到摩根询问自己的这一小段时间里,一支看不见的手遮蔽了原体的三只眼睛,让她在现实宇宙和亚空间中,同时成为了一个盲人。
这段时间并不漫长,在现实宇宙中只有三到五秒的功夫,但却格外的清晰且痛苦:当摩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浑身上下都已经被一种粘稠的冷汗给浸透了,华贵的长袍湿哒哒的贴在了皮肤上,原本打理优雅的长发也如同被霜打的芭蕉叶,心不在焉的趴到了脖子后面。
原体抬起了一只手,本能的舔了一下手腕上的汗渍:根据她过往的经验来看,这的确是自己出于恐惧或者别的情绪而流出的汗,但究竟是什么情绪,似乎也已经淹没在了记忆的断层中。
不行!得好好……
嘶——
思考的齿轮刚一转动,彻骨的疼痛感便打断了它:哪怕是在她刚刚拥有意识的时候,帝皇与诸神在她脑海中的混战,也没有带给蜘蛛女皇如此粗暴的痛苦,它像是一节钢钉般插进了原体的脑海,无法隐忍的疼痛感后知后觉,只要开始转动脑筋,便会剧烈的发作。
【该死的……】
摩根的眉角抽搐着,用深呼吸来调节心态,随手丢掉了被她捏成碎片的礼仪式权杖:等到原体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才发现身旁的血亲兄弟们无不跟她半斤八两,他们的处境也绝对不算好。
空气变得焦灼且粘稠,一种原体之前从未听过的,仿佛来自于浩渺银河中的声响,正在尼凯亚的穹顶处悉悉索索地流动:帝皇的耀眼光芒似乎已经不见了甚至也变得极其微弱了,但摩根觉察到了他并未真正的消失。
但是,尼凯亚的殿堂似乎已经消失了:靴尖上的灰尘和眼角处突兀的碎石瓦砾,让摩根意识到她正身处于一座废墟中。
这又是怎么……嘶……
蜘蛛女皇咬住了牙关,手指有些胡乱的抓挠着,凑巧抓住了一条被布满灰尘的长衫所笼罩的粗壮胳膊:尽管还没睁开眼睛,但仅是通过熟悉的触感,摩根便意识到这是被她护在身前的兄弟。
【康拉德!】
她大声地呼唤着,又等待了大概两秒的时间,才从午夜幽魂的位置上听到了一声虚弱的闷哼,那的确是康拉德的声音,但摩根从未见过他如此虚弱,嘶哑的深呼吸听起来像是个重病患者。
【这是怎么了?】
摩根吐出了口中的灰烬,她想要睁大眼睛,仔细的观察一下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沉重的力量压制了眼皮,仅剩的一点视野也尽被模糊的幻像所占据:她只能看到附近的兄弟们正在一个个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恢宏的尼凯亚殿堂如今只剩下一片残垣瓦砾。
原体转动着头颅,感觉到一条黑色的痕迹以惊人的速度从她的身边一闪而过,上面浓郁的亚空间气息熏得她直想呕吐:摩根不确定这是不是幻觉,她只能竭力抓紧了康拉德的头发,摇晃着他,避免他再次倒在地上,或者陷入昏厥。
【回答我的话!】
“我不知道……”
声音是如此的沙哑,让摩根的心中产生了新的恐惧,她甚至来不及思考更多,当即伸出手抱住了康拉德的头,然后直接将他揽入了自己的怀里:原体的手指以从未有过的惊慌态度四处寻觅,直到抓住午夜幽魂的鼻子,在确定了她的兄弟仍有健康的呼吸后,摩根这才狠狠的松了口气。
如此慌乱:像是个刚刚意识到自己身份的母亲。
【死不了!】
“你再捏着就未必了……”
声音还是很虚弱,但那种骨子里的顽劣让摩根彻底放心了,她竭力睁大眼睛,开始在自己身旁搜索其他几位兄弟的身影:科拉克斯就倒在她的身边,他和康拉德一并挡在了摩根的前方。
而在另一面,庄森和基里曼以非常奇怪的姿势倒在了一起,看起来像是庄森想在爆炸前,用身体护住基里曼,但也有可能是基里曼想护住庄森:无论如何,这对关系并不算好的亲密兄弟,此时正在纠缠在了一起,想把对方从自己身上拉下来,然后才能站起身来。
这样的分离过程自然伴随着绵延不绝的咒骂和推攘,即便已经同样虚弱,但庄森和基里曼依旧不打算在口头上,让对方占到任何的便宜,至少这样,摩根确定了他们的身心都还正常。
所以……
【你们知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是摩根最在意的,无论她平日里再怎么自谦,蜘蛛女皇都很确信她身为基因原体,以及顶级灵能者的双料实力。
在她稀里糊涂的时候,当着她的面,把整个尼凯亚殿堂变成现在的废墟,并且将包括她在内的所有原体击倒在地,甚至就连脑海中是记忆都出现了差错?
谁能做到这种事情?
还是说,帝皇这么早就打算上演雷霆战士的旧事了?
该死的,头又开始疼了……
“你先等一下……”
在疼痛的呢喃中,康拉德断断续续的声音首先传来,摩根注意到她的这个小兄弟也在跟她一样紧捂着自己的额头,同样的疼痛在折磨着所有的基因原体。
“我记得……”
康拉德顿了顿。
“记得是马格努斯,他搁那搞完他的演讲后,把他带来的那颗太阳给升了起来,然后,然后的事情我就给忘记了……嘶……好像有谁在我的脑子里砍了一刀……”
康拉德痛苦的呢喃声反而助长了摩根这边的烦闷,原体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脸,用力到了指尖发白,似乎想将整张面皮给直接撕下来:但就在这时,似乎是康拉德的低语点醒了她,摩根隐约间好像想起了些什么。
马格努斯……
【我记得,应该是马格努斯的最后一个动作失误了?】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冷风肆意侵扰着原体的耳垂,摩根吃力地就抬起眼皮,想观察一下更远方,了解殿堂对面的兄弟以及帝皇那里究竟又是什么状况:但一层黑压压的阴云死死的压住了她的眼皮,尽管她竭力的上扬,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听使唤了。
摩根只能隐约感受到,他们似乎置身于一种前所未有的庞大物体的正下方,她不确定这是现实宇宙还是亚空间,只能确定她在此之前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她只能瞥到冰山一角
那是一种如同腐烂的动物尸骸般的恶臭的赤色做底料,在垃圾堆里被堆在太久后,因为肉质的腐烂变质,蜕变就成的一种混杂着橙黄色与土色的,腐败的大红色。
它就像是一盘因为被放了太久而早已凝固冷掉的烧肉,又被蛮横的捣成了浆糊,裹挟的臭味铺展在了原体的面前:大大小小的泡沫中荡漾着黑色的影子,仅有的一点白色物质让人想到了死去的皮肤,以及生理性的反胃。
摩根啐了一下:这颜色居然让他想到了马格努斯。
马格努斯……
摩根又想起了一件事:她终于想起了马格努斯在太阳冉冉升起的时候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他在那里阐释着他的宏图大志,用银河中最精妙的灵能技巧,让他的语言变得前所未有的可信。
在几分钟,或者更加短暂的时间里面,马格努斯的双手演绎出了就算是摩根,都未曾设想过的万般华美:他将那些早已失传的古老灵能技巧如数家珍的排列在一起,以比帝皇更恢宏的气度,比马卡多更渊博的经验,以及摩根更精密的技巧,在所有人面前展示着一个又一个如假包换的幻想世界。
记忆越来越清晰了,摩根甚至想起了她在目睹马格努斯的那些灵能技巧时,在内心中产生了不由自主的艳羡:她很确信马格努斯使用的某些具有高超难度的技巧,即使是摩根自己也望尘莫及,而猩红之王对此信手拈来,显然在私下里早已不知道练习了多少遍。
但这宏伟的大幕终究要伴随他演出的结束而拉下:当太阳开始缓缓降落的时候,摩根隐约记得是帝皇还是马卡多开口,要求马格努斯将其呈上来,原体便将太阳呼唤入了自己的掌中,那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灵能技巧,就连初学者只要稍加练习,都会记住。
但……不就是在这一步出了岔子么?
摩根揉了揉太阳穴。
【我记得马格努斯是在施展一个连小破孩都会的灵能技巧时出个岔子,他没接住那个太阳,直接把它砸在了地上,然后我们所有人就被火光闪晕了:接着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是这样吗?】
“不对吧?”
正当摩根捏住人中,想回想起更多细节时,康拉德的反驳声从她的面前传了过来,午夜幽魂的状态已经好了不少:让人惊诧的是,他恢复的速度明显比庄森或者科拉克斯这些人要快一个阶段。
康拉德磨着牙。
“我怎么记得是马格努斯他在结束演讲后依旧不满足,想用他那个太阳在搞些什么……我记得他说是一个最终仪式?结果那个太阳在他施展技巧的时候失衡了,然后就把我们所有人都炸翻了。”
【最终仪式?】
摩根挑起了眉头:她和卡拉德站的是如此之近。两人几乎可以说是享受同一个视角,但为什么在她的记忆里面,却连这几个字的影子都没有见到?她明明记得太阳是在缓缓降落呀!
“不,我记得马格努斯的太阳是直接升到了穹顶上,他根本就没打算让他的太阳降落。”
“不对吧?”
摩根还没开口,一旁刚刚恢复的科拉克斯却已经出言反驳了:其实更远处的雄狮恢复的要比鸦王更快上一些,但庄森第一时间便警觉地看向了四周,并没有立刻加入他的兄弟们的讨论。
【你记得什么?科拉克斯?】
摩根将目光瞥了过去,在她清醒的不到一分钟内,她的几个兄弟都已经恢复了状态,只有基里曼看起来还要更糟糕一些,需要看康拉德走过去搀扶他,才能站起来。
“我记得……”
鸦王顿了顿。
“我记得是马格努斯刚刚结束他的演讲的时候,那飘在天上的太阳突然剧烈的晃动了起来,然后幻化出了一张怪物的面孔,马格努斯直接被吓到了,我们所有人都在他的尖叫声中被震晕了过去:那应该是一张怪物的面孔吧?”
说到最后,就连科拉克斯自己都有些怀疑他的记忆片段,而旁边的摩根则是摇了摇头,她已经能猜出事情的真相了:他们每一个人对此记忆都是不同的吗?
【你呢?基里曼?】
摩根注意到,马库拉格人是所有兄弟中最狼狈的那一个。
“我?”
也是最茫然的那个。
“我……”
基里曼张了张嘴。
“不知道啊,我就记得马格努斯在那里演讲,他演讲的内容还挺有理有据的,至于那个太阳?我没怎么注意那个太阳,我记得最后它是炸了还是怎么回事儿,反正一道白光之后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
安静了几秒钟,摩根感觉自己的大脑终于能正常运转了,尽管记忆的黑斑依然存在,但是疼痛感却已经匆匆离去,再抓紧时间收拢一遍刚才的记忆,青蓝色的瞳孔也逐渐恢复了明亮:过了一会,应该就能看清更远处的事物了。
【也就是说,是马格努斯的那个太阳出了问题?】
“不。”
最后一个声音姗姗来迟:庄森正背对着他们所有人。
【你记得什么,庄森?】
“是帝皇。”
雄狮的嗓音有些古怪,他正站在四位兄弟的正前方,来自于卡利班的身躯是如此的高大,几乎遮掩了摩根所有的视野:当雄狮缓缓的侧过了他的头颅后,摩根便有些惊讶了,因为他居然在那双碧绿色的瞳孔里面,看到了微弱的恐惧。
“我亲眼所见:马格努斯的那颗太阳有很大的问题,当他在用演讲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时,太阳则以此为掩护,想在穹顶上对于帝皇发动进攻,然后帝皇亲自出手,将那个太阳击坠到了地面上,随后的波浪吞噬了我们所有人。”
这个与其他兄弟的记忆大相庭庭的言论是如此荒唐,但偏偏庄森的语气又是如此的笃定,看着他沉默的脸,一时之间,反倒是摩根等人开始充满质疑地重新翻阅起自己的大脑:但庄森没有给他们时间。
“别管这些了!”
久经沙场的卡利班人比他所有的兄弟都更快恢复了体力,当其他人还有些麻木的时候,庄森已经站在了基里曼的面前,伸出手来,帮马库拉格人重新站定,随后又关照起了康拉德与摩根,在确定所有人至少都能站起身后,雄狮已经将他的佩剑紧紧握在了手中。
“你们恢复视力了么?”
他的语气有些古怪。
【你问这个做什么?】
摩根的内心中,突兀的生出一种巨大的不安感,因为伴随着她的头脑逐渐清晰,她对于亚空间的感觉也正逐渐恢复:但蜘蛛女王很快就发现,其实,她对于亚空间的感知一直都没有消失。
只不过是因为,她感知到的压空间能量实在是过于紊乱,比当年的冉丹战争还要更可怖,比直面诸神时还要更疯狂:所以,她错认为自己的感官出了差错。
但实际上……
“抬头。”
庄森握紧了宝剑,他的声音是久违的严肃,只有在他与摩根面对最可怕的对手时,卡利班人才会用这种强调说话。
“我们的敌人在上面:马格努斯召唤来了炼狱中的恶魔。”
【恶魔……】
摩根抬起了头,她还想再多问些什么,但后半句的困惑却已被涌入眼眶的憎恶撕成了碎片。
【帝皇在上啊……】
她看到了什么?
无数条腐败的游龙,就在他们的头顶上交错着,千万条肮脏的大红色互相交融,编织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罗网,直到将他们头顶上的每一寸天空都吞噬殆尽:它们互相吞噬着,争抢着,撕咬着,通向苍穹的最中央,通向了一个宛如黑洞般阴沉的终点。
他们仿佛置身于一个肮脏且腐败的大漩涡的最顶端,即将被吸入无穷无尽的炼狱里面:那横亘天际的巨大眼珠就在这无形之风的台风眼里等着他们,它阴暗的视线缓慢的洒泼在了原体们的身上,触动原体们的灵魂。
并永远的改变了他们。
而在那终点里,一颗如此巨大的眼睛看着他们所有人,一颗比恒星还要巨大的眼睛,一颗令摩根感觉如此熟悉、如此毛骨悚然的可怖眼珠,它远在天边,却比整个尼凯亚都更为庞然。
那是……
“那是什么?”
庄森的声音在发抖。
“告诉我,摩根:那是什么?”
【……】
摩根沉默了一下,她的嘴唇因为眼前的荒唐而颤栗。
【那是……帝皇。】
“……不。”
庄森只是愣了一下,他看向更远处的位置,那里有一颗如启明星般温暖的光芒:那是原本属于人类之主的方向,他脚下的高台是唯一一座尚且屹立的建筑。
“帝皇在那里,我能感受到。”
庄森很是确信。
“但……这是什么?摩根?”
【我说了。】
蜘蛛女皇觉得自己在笑:但她的眼眶中积蓄着恐怖的泪水。
【那个……也是帝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