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万籁俱寂。
这个夜晚格外的安静,甚至也格外的黑,浓重的夜幕将整个江都遮蔽得密不透风,天上没有月光,甚至连一点星光都看不到。
而大街小巷,也早在入夜之后便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长街像是一道浓墨化下的痕迹,而街道两边这次林立的商铺和房舍在夜色中只剩下层层叠叠的轮廓和阴影,细看之下,竟透出了几分万千鬼魅的诡异感。
可是在这样漆黑的夜色中,却有一扇小窗透着一点隐隐的光亮。
而这一点光亮穿过夜色洒在长街上,就像是漆黑的天穹中一片被云雾遮演的暗淡星光,哪怕再仔细辨认也几乎看不清,却在一个人影走过的时候,露出了光的行迹。
而这个人在走过这片暗淡的光亮之后,也停在了一户人家的门口。
这是一个独门小院,院子不大,里面也只有东西两个房间,东屋早已熄了灯,融入深重的夜色中,而西屋却还亮着灯,也正是那小窗中透出的一点光亮,勾勒出了门口这个消瘦身影的轮廓。
这个人伸出手,轻轻敲了一下木门。
「笃笃。」
里面,是几样糕点。
商如意想了想,走过去打开盒子。
门内的人又沉默了一会儿,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等待什么,过了片刻,终于听到门栓被抽掉的声音,随后,木门打开。
可商如意却还是觉得奇怪,她拿起一块百酥油糕咬了一口,香甜可口,并没有什么异样;又看了看旁边的团子,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商如意一看她手里的东西,不由得蹙眉道:「我不是刚用过早膳吗,怎么又送东西来了?」
夜色中,响起了一个低沉的,怪异的声音:「这里,可是程副统领的家?」
很快,卧雪便拿了一只碟子过来,用筷子将食盒里的糕点一样一样的夹出来摆盘。
就在这时,一个小宫女捧着一只食盒走了过来,轻声道:「夫人。」
「谁?」
卧雪倒也多少能看出来,轻声说道:「可今天,陛下要带少夫人踏青游园,少夫人若精神不济,可怎么好?」
虽然卧雪是楚旸的人,她倒也并不在她面前遮掩什么,事实上,她在这江都宫中一举一动都不可能瞒得过楚旸,所以,程桥送的糕点过来,楚旸只怕也会知道。
事实上,商如意虽然住在内宫,但她的身份特殊,算不上后妃,所以外男送东西给她也不是什么忌讳,可她还是后怕,放下盒子之后,行了个礼便转身走了。
若是少时的自己,看到这样的风景,只怕会高兴得不知所措。
甚至,不仅仅是安静,连笼罩在这宫殿周围的气氛,好像都有些过分的安静。
卧雪轻声道:「少夫人没睡好吗?」
难道,他就真的只是送一些糕点来?
门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已经入春,原本透着一点暖意的夜风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冷厉,里面的人再开口,低沉的声音中仿佛已经带上了一点淡淡的杀意:「你是谁?」
….
这个程桥,之前见他的时候,虽然他对宇文晔一腔忠心,可两个人毕竟不熟,说了几句话之后也就散了,自己更没有将他「若有什么需要就去吩咐他」的话放在心上。
昨天,她在楚旸面前说了那些话,而自己仍然奇迹般的活了下来——连玉公公送她回来的时候都说,这是这些年来绝无仅有的,可见自己对皇帝而言有多特殊,可商如意心里明白,让自己活下来的并非自己的「特殊」,而楚旸眼中,或者说,他自己需要的一种「特殊」。
「不是?那这是——」
这时,一旁的卧雪轻声道:「夫人,奴婢给你拿个碟子过来装盘吧。」
那小宫女也有些忐忑。
然后道:「还不一定能去呢。」
因为,这把刀的形状,跟之前她在洛阳城,宇文晔攻打兴洛仓受阻时,她收到的那封警示的信中所画的刀子的形状,完全一模一样!
她几乎可以肯定,那封信中的画,和眼前这块手帕上的图案,绝对出自同一人之手!
这个人,又出现了!
当天终于蒙蒙亮了,卧雪带着人过来服侍她起身洗漱的时候,发现她的两眼微肿发红。
……
她忍不住走到门口,外面的风景一如既往,而且,因为楚旸昨天的吩咐,宫人们连夜将这些地方也都布置了一番,屋檐下挂着各色精致玲珑的琉璃灯,被风一吹,灯上垂挂的流苏轻颤摇摆;而门廊下,更是摆上了各色花卉,有真的,也有假的堆纱花儿,但看上去全都惟妙惟肖,简直美不胜收。
「程副统领?程桥?」
商如意洗了个脸,稍微清醒了一些。
可就在最后一块糕夹走之后,商如意突然一惊!
她这才发现,那些糕点的下面,似乎还有一个夹层!
这个时候,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在卧雪的面前打开,但眼角却看到,卧雪也已经发现了这个,想了想,便也索性不隐瞒,伸手去一拉,果然,食盒的下面还有一层。
商如意愣了一下。
用过早膳,也的确没有人来请自己,商如意喝了一杯茶提神,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卧雪轻声说道:「夫人,要不趁没事再睡一会儿?好在今天也安静。」
程桥一下子皱起眉头:「你是——」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没告诉她自己一整夜没睡。
寒食节禁烟火,只吃冷食,所以,互送糕点这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刀!?
她的后背突然一阵战栗,急忙将那丝帕展开,仔仔细细的看了看那刀的样子,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想到这里,商如意伸手拿起那丝帕。
「……」
可最后只动了一两口,眼看着满满一桌酒菜被收走的,只有自己。
夜色中的两声轻响不算太刺耳,但立刻,周围变得更加安静了一些,窗户上透出的光闪烁了一下,仿佛闪过了两个人影,然后光亮就渐渐暗了下来,是有人拿着烛台走出了西屋。透过小院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开始有些慌乱,越来越近就越来越沉稳,最后那脚步声停在了门内。
….
那小宫女轻声道:「这,不是厨房送的。」
「哦?」
可他怎么会突然在今天送东西来?
商如意摇摇头。
「……」
哪怕这个时候,楚旸已经完全不可能清醒了。
所以,今天这场寒食节的踏青游园,到底能不能进行,商如意自己也不知道,也许在她的心里,甚至并不希望能够进行。
因为在那之后,厨房那边又送来了满满一桌精美的菜肴,两个宫女特地告诉她,其中两道菜是楚旸特地吩咐厨房做的,想要在今晚两个人一道用膳。
而这一次——
门后,是程桥那张敦厚的脸。
而这一夜,也注定是许多人无法入眠的一夜,比如同样对着漆黑夜色,双眼却比夜色更加深黑的商如意,她就这么睁大着双眼,一直看着窗户上透出淡淡的晨光,听着周围从万籁俱寂开始慢慢的有了响动。
虽然她所处的宫殿是在内宫范围,不太会有人走动,外面朝臣们的动静
更不会影响到这里,所以,一直都是很安静利于休养的,可今天却有些不同。
「请程副统领不必紧张,我深夜前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商如意顿时一愣——丝帕?什么意思?
虽然在男女之间,传递丝帕是互诉相思的意思,可她绝不相信程桥会动这样的脑筋,这样一个受人恩惠就一直铭记于心苦求回报的人,也绝对不可能有那样的歪心思。
但不管怎么样,她还是伤到了楚旸。
但她想了想,又忍不住往外看了一眼:「是啊,今天真安静。」
但现在,看到这样的风景——她仍然不知所措,却是不安得不知所措。
商如意点点头。
帕子柔软如水,刚到手上就垂落展开,而商如意一眼看到,在丝帕的一角,竟然划着一把刀!
太安静了……
一点光,透过门缝照了出来?
里面,放着一块丝帕。
商如意低头看着这把刀,突然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上次给自己的警示,是有人要在宇文晔攻打兴洛仓的时候在背后对他出手,自己急忙赶去相救,事实上,也的确如那封信中的画所预示,监军寇匀良在宇文晔拿下兴洛仓之后,率领兵马围堵了他们,若不是她早有安排让姜克生出手,他们那一次只怕真的要吃大亏。
夜,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气氛中,慢慢过去。
而他在一打开门,也立刻看清了站在门外的人,这个人穿着一身斗篷,兜帽垂得很低,几乎遮盖了半张脸,在两人相对的一刻,这个人对着程桥拱手行了个礼:「副统领。」
「是程副统领让奴婢转交给夫人的。」
一旁的卧雪看着商如意骤然苍白的脸庞,又看了看那块手帕上的图案,忍不住轻声问道:「少夫人,这个帕子——有什么不妥吗?」
「……」
商如意突然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她:「陛下呢?」
「什么?」
「陛下在哪里?赶紧带我去找他!」
冷青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