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源从冰箱里给小鑫拿了瓶饮料,让她先在沙发上等会,随后到卫生间匆忙打扫了一下宿醉后的自己,他实在不想让邋遢的一面展现在这个小姑娘面前。
两人就低着脑袋相对而坐,谁也没有先开口。
最后还是李小鑫发了话:“丁叔叔,你昨晚不是说有问题要问我吗?”
“啊啊,是有些事情想好好的问清楚。”
“那你就问吧,今天我主动过来也是不想让你一直揪心着,只要我知道的,你问什么我说什么。”
丁源很奇怪,“为什么会这样坦诚的对我啊?”
“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那种感觉让我觉得很亲近,这种感觉我只碰到过两次,我就是觉得可以很直白的说自己的事……”
这个回答倒是很出乎丁源的意料,“谢谢你的肯定。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我有如此的能耐。不过,我有个事情很好奇,能先和我聊聊另外一次经历吗?”
小鑫犹豫了一下,说道:“其实开始我们也没有多少接触,直到后来一次课外活动后,我们互加了qq。在一次次的直接接触后,我有了那样的感觉。”
“之后这个人就成了你经常倾诉和沟通的对象?”
“是的,她和我聊天从来不说教,她知道我的想法,明白我的内心,和她聊天很舒畅。而且,她会经常给我一些建议,对我的生活和学习都很有帮助。”说话的同时,小鑫脸上『露』出了长时间的微笑。
丁源问道:“一般你们都聊些什么话题呢?”
小鑫顿了顿,“对不起,丁叔叔,我们之间有约定,不能向其他人透『露』我们之间的聊天内容。”
“哦,还有什么样的秘密都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呢?”
“对不起,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但是,我不能违反我们之间的约定。”
直觉告诉丁源,这个人的身上一定有着许多和小鑫有关的秘密,但是鉴于此时的情况,丁源停止了继续追问。
“好吧,小鑫,我们先不说那个人了。先说说你自己吧。”
小鑫笑笑,“丁叔叔,关于我自己,你想知道什么?”
“那我就直接点了,不绕弯子,好不好?可以吗?”
小鑫很坚定,“可以!”
“小区里的车是你刮的吗?什么时候开始的?多久了?”丁源开始了一连串的发问。
小鑫咬咬牙,恨意满满的说:“小区树林里的车是我刮的,不出意外的话应该都是我刮的,而且从去年开始已经很多次了。不过,这都是他们应得的。如果不是孙老师劝我,哼……才刮一下他们的车已经算很便宜他们了。”
“应得的?”
“对,应得的!”小鑫再次狠狠地说。
“能告诉为什么吗?”
小鑫没有很快开始回答,很明显地看到她鼻翼扩大,重重地呼吸着,大大地喝了口饮料,缓缓说出了她心中基本不会示人的痛。
小鑫的一切变化都来自于去年爸爸出事的那天。
在小鑫的记忆里,那是去年初夏的一个清晨,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太阳很早就出现了,妈妈已早起做好了全家人的早饭,爸爸也起了个早,下楼去清洗前夜沾了很多泥浆的电动车了。
吃过早饭,妈妈收拾碗筷,爸爸则和小鑫一起下楼,准备用电动车送她去学校。
小鑫很享受每天爸爸送她去学校的路上时光。坐在车后的她可以全身靠在爸爸背上,闭上眼睛,随便和爸爸聊点什么。爸爸总是能万分小心和平稳地把小鑫送到学校,每当爸爸喊自己名字的时候,那就是学校到了,自己也就慢慢地睁开眼,和爸爸大声地告别。
昨夜下了点雨,小区路面上的地砖像抹了一层油。每次在雨后道路上骑行,爸爸都很仔细,车速一直保持在20码以内。
小鑫依旧闭着眼睛,回忆着昨天晚上和爸爸妈妈一起看过的电影。突然间,她感到自己失去了平衡,身体随后离开了电动车,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同时,一声小狗的尖叫传来。
爸爸为躲避一只从路边草丛里窜出的贵宾犬,慌忙间转动了车把手,连人带车倒在湿漉漉的小路上,没想到的是,父母两的摔倒也没有躲开小狗,整辆电动车在倒地的瞬间压住了小狗。小狗在人和车的重压下,哼了一声就没气了。
他们母女俩都认识这只狗,那是钱峰岳家的宝贝,夫妻俩自从把儿子送到加拿大上学后,就将这只狗当成自己的宝贝,吃喝拉撒,走哪都带着。喂着几十块一餐的订制营养狗粮,每周定期送到宠物会所打理美容,比伺候爹妈还周到。
正在他们担心怎么处理这场面的时候,钱峰岳夫『妇』俩赶到了。
毫无悬念的,双方发生了争吵。爸爸指责狗的主人未能管好宠物,让狗横冲直撞,导致自己的女儿摔倒受伤和电动车受损。钱峰岳夫『妇』咒骂父母俩骑电动车不长眼睛,平白无故地撞死了自家的宝贝,要他们公开赔礼道歉并偿付八万元的费用。
爸爸提出自己并未超速行驶,是狗从草丛里突然跳出以致无法躲避,况且女儿也因此手脚多处擦伤,自己没有责任,钱姓夫『妇』还要承担未妥善管理宠物而导致的父女俩的医『药』费和车辆维修费。
这下可惹恼了钱姓夫『妇』,钱峰岳的老婆更是边哭边喊,向小鑫爸爸大打出手。
小鑫爸爸只好一边解释,一边抵挡,纵使如此,脸上还是遭了几天血印。
看到爸爸受伤了,小鑫急忙上去阻止。
见小鑫过来帮忙,钱峰岳老婆恼羞成怒,撇开小鑫爸爸,朝着小鑫就是一巴掌。
鲜血瞬间从小鑫鼻子里流出,五个红『色』的印记也在右脸上显现,爸爸什么气都能受,什么苦都能忍,但女儿遭受侵害时,却再也无法控制自己,重重一拳把钱峰岳老婆打翻在地。
钱峰岳的加入让事态扩大了,双方都受了伤,尤其是小鑫的爸爸。他觉得出手打了女人,理亏了,打斗中总是处处忍手,不敢过度用力。
钱峰岳夫『妇』就没有那么好心肠了,拼命的把雨点般密集的拳头砸在小鑫爸爸身上,任由吓傻了的小鑫在旁边哭成一团。
钱家是很有势力的,亲哥哥和小舅子分别在省城和市里当官,有个妹妹经营着两家企业和三个车行,算是黑白两道都走得通的家族。
所以,虽然小鑫爸爸伤势明显较重,但结果却是小鑫家必须在一周内赔偿钱家狗死、人伤和各类康复费、营养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共计49万。钱家威胁说,如果不按期赔清,一是要通过关系让公安局以故意伤害罪把小鑫爸爸抓起来,二是要利用“生意合作伙伴的往来,让李玲工作的公司辞退李玲,另外还要找人到学校『骚』扰小鑫,让她没法上学。
面对官民两边都无法求助的局面,小鑫家只有认了。
可哪里来这么多钱呢?小鑫家只有这一套住房,而且是用尽多年积蓄贷款买的,卖了也只值二十来万,银行里三万不到的存款怎么也无法凑齐这49万啊。
小鑫爸爸是个老实人,平时话不多,一副热心肠却很少麻烦别人。这次,他放下了所有的矜持和面子,用尽了他认为所有的办法去求钱家,换来的是一次比一次更恶劣的嘲讽和谩骂。
一天上午,小鑫爸爸依旧骑着电动车送女儿上学,刚走到小区门口,碰到了散步回来的钱峰岳夫『妇』。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场景,同样的电动车和同样的父母俩,想起前几天的不愉快,钱峰岳夫『妇』心中突然烧起了火,上前拦下父母俩,“站住,想跑啊?只有两天了,准备好没有?”
小鑫爸爸生怕人多会伤害到小鑫幼小的心灵,赶紧陪笑,“钱哥,我们有话边上说嘛,这小区门口的,别挡着大伙了。”
“欠债还钱,还怕丢人啊?”钱峰岳大声喊。
“钱哥,钱哥,我们有话好说嘛。别当着孩子的面!”
钱峰岳老婆不乐意了,“哟,这个时候怕丢人了,出手打女人的时候怎么不怕啊?”
小区门口已围上了几圈人,凑热闹这一光荣传统经历几千年也不会被遗忘和摒弃。
小鑫的脸胀得通红,泪汪汪地盯着爸爸,她伸手扯了扯爸爸的衣角,“爸爸,我们不要和他们争了。”
钱峰岳老婆冷笑了一声,“什么,和我们争?这是在说理,是在说谁该赔钱,是在说谁的理亏。”
小鑫的爸爸用出了他作为一名老实人最后的祈求,“钱哥,49万我们短时间内真的没法凑齐,能否宽限一段时间?”
“可以啊,就按我们小区门口金融公司理财产品的利息算着走也行!”
“这怎么行啊,那可是一年18%的利息啊。”
钱峰岳说:“怎么不行。不愿意就按期还。你家骑的都是经常惹事的电动车,搞不好还没还清,又去撞上谁家的车,赔谁都不知道呢!”
小鑫忍不住了,“骑电动车怎么了?要低人一等吗?”
钱峰岳老婆阴阳怪气地说:“不低,不低,就是经常不守规矩,天天违章。你这种人我见多了,去年我家的奔驰就是停小区门口路边,不知道让哪个让哪个杂种给擦了,说不定就是你家给弄得呢?”
“有汽车就可以这样冤枉人吗?就可以这样盛气凌人?”小鑫气坏了。
“『毛』还没长齐呢就开始嚼舌头了,以后好好向你爹妈学学,说不定能尽快成为一个优秀的小泼『妇』呢!”
小鑫爸爸已经快崩溃了,自己老实巴交一辈子,什么时候被人欺凌成这样,女儿竟也因为自己饱受侮辱。他大吼道:“闭嘴,闭嘴。你们想要怎么样,这么短的期限,我们一个普通人家怎么还得上,难道要我死了你们才甘心啊?”
钱峰岳也不让步,说道:“好,这可是你说的,你死了我们就不再要你们家一分钱!”
“说话算数?”小鑫爸爸一咬牙。
“我钱家说话能当钱用。”
“好!”小鑫爸爸狠狠撂下一个字,牵着小鑫走出了人群。
伴随着钱家的咒骂,大家一片嘘声,谁也没有把这当回事。只有满脸泪水的爸爸知道,这个“好”字对他来讲意味着什么。
第二天中午,k栋楼下发现了小鑫爸爸的尸体。
经公安局调查后得出结论,这是意外坠楼身亡。
小鑫和李玲都不这样认为,认定这是钱家的威『逼』导致爸爸身故。可是公安方面说没有直接证据证明爸爸死亡和钱家有任何关系,再加上钱家动用了一些渠道,负责调查案件的警察竟然对李玲讲:“你们自己又拿不出有力证据,再无故胡搅蛮缠,那就是妨碍公务,小心把你们抓笼子里蹲两天!”
李玲心想这条路走不通,又想请那天在场的人能站出来为自己的丈夫澄清一些事实。
可是没有人,没有人肯出来为自己说一句公道话。到了后来,很多车主竟然反过来指责是小鑫爸爸骑电动车不守规则,横冲直撞,才会压死别人家的宠物,最后还蛮不讲理,打伤了受害方。
李玲绝望的同时只有默默承受着丧父的痛苦和旁人的冷嘲热讽,一个人独自承担着整个家。
虽然钱家没有再继续追讨赔款,但是并没有因此抹去在小鑫心底里埋下的恨。她恨钱家夫『妇』,恨恨歧视骑电动车家庭的有车业主,恨所有畏惧权势不敢为弱势群体说一句话的人。
她更恨自己幼小无能,无法报复这一切不公,哪怕为自己的父亲讨要一个说法也都做不到。
在经历了数个月的折磨后,有个人改变了小鑫,她把小鑫带入了一个群体,给了小鑫力量的支持和心灵的慰籍,让小鑫以全新的思维和视角重面对世界,正视社会。
这个群体告诉小鑫必须用非常规的态度来处理周围的事务,磨平心中的仇恨。他们给了她定下了实现自我飞跃的计划,一步步指导她实施。
奇怪的是,小鑫竟然也真的从中感觉到了力量和满足感,重新燃起了她生活的前进之光……
回忆到这里,丁源看到小鑫的脸上依稀泛着幸福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