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庄德，你就是阙宣吧？”
当郭嘉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整个小屋的空气都凝固了。
异人和鬼面不一定是敌人，但郭嘉他们除了鬼面团队的身份之外，还有汉家朝廷的官职在，正儿八经的那种。所以，他们和自立的阙宣，是天然的敌对关系。
庄德自然很清楚这一点，尤其是当他的眼角瞄到了那个一直在窗边的刀子身体动了一下的时候，为了防备对方向他投掷暗器，他下意识的向后跳开。
他这一动，就听到震天动地的几声呼喊。
刀子：“闪开！”
三娘&郭嘉：“不要！”
长生：“别过来！”
小屋就那么大，中间的耕犁原型已经被搬走，但却被长生背过来的火锅给占据，此刻上方正在烧着兔肉，当庄德向后跳开的时候，就不可避免的要碰到那一锅的肉！
一脚踩上了锅的边缘，整锅的肉和汤都被扬起到空中。
庄德突然感觉到一股极为强大的压力迎面而来，他分明看到一个巨大的龙头伸了过来，张嘴就把漂浮在空中的兔肉给吞了进去！
龙？！
下一瞬，庄德眼前的龙就消失了，而那股巨大的压力也随即消失。
锅掉在地面发出咣当当的声音，但兔肉却没有再掉下来！
“刀叔！我还没吃过啊！”
长生非常不满的对好几米远的刀子大喊。
庄德看到在窗边的家伙，慢悠悠的从嘴里吐出一块骨头：“可如果我不吃，它们掉地上，你们也吃不到了，浪费。”
刀子嘴里叼着的那一根草不住的上下摇晃，但他嘴里吐出的兔骨分明就是在锅里炖着的。
“你……你……你你你……”
庄德惊讶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是不是觉得自己可能眼花了，刚才看到一条龙？”一旁的郭嘉语气很平稳，仿佛龙这种生物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我……我……我我……”庄德依旧磕磕巴巴。
三娘递过去一杯水：“喝口水，深呼吸，会好一点。”
片刻之后，已经平复下来的庄德也意识到，即使郭嘉说了他可能就是阙宣，这些人对他也没有任何恶意，但更重要的，是那个刀子，居然能化身为龙！而且，这帮人都觉得并不奇怪。
是啊，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情都那么神奇了，人能化身成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我生活的年代……叫明朝，我记得，皇帝叫做万历，我是一名军人……”
庄德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义乌人，浙兵一枚，万历年间被一个名叫戚继光的将军带走训练，征战多年，终于剿灭倭贼，后来被调往北方防御鞑靼，卫国戍边二十年。原以为自己的一生都会跟着大帅征战了，但没想到后来大帅莫名其妙就没了。
再后来，就是跟着其他将领征战。
军饷被克扣，赏银无法兑现，期间还听说分到蓟镇的兄弟都没了，只是怎么没的都没听到。
再接着，就是浑河了。
他这样的老兵，自然知道在浑河南岸的时候，他们的部队有多么的进退失据。总兵做出的主动进攻、以攻代守、血战待援的部署，自然也是没有错的。但他同时也知道，这种部署之下，能够生还的手足们将会极少极少。
郭嘉等一众人听庄德讲述他多年前的经历，期间不停的询问细节部分，庄德的脸上不时露出痛苦的表情。
向强大的敌军发动自杀式的车阵进攻，一开始是川军3000余人。
他们击溃了对手两部，杀伤敌军2000多人。
但最后他们的阵地被火炮轰炸，再加上对手冲击之后，最后只逃回十数人。
“火炮？”郭嘉对庄德口中描述的战场大杀器极为感兴趣。
“我只见过，做不来。”庄德回答。
郭嘉心想，也是，如果这种大杀器所有人都能做，那它就不会是大杀器了，不过他心里已经记住了这个东西，他知道，逆转战局，有时候只是需要一些工具。
川军被击溃之后，他们的自杀式车阵进攻也就失败了，只剩下一条固守待援之路。
对方从左翼开始进攻。
他们用车阵、火铳三叠阵迎敌。
但凶猛的后金骑兵还是突破了火力网冲击到了车阵前方。
铁狼筅将这些骑兵扫倒。
连续两轮进攻，杀死对方骑兵三千多人，而己方负伤极少，均为轻伤。
庄德说起另一个世界的往事，犹如回到了当年的峥嵘，脸色红润，豪情万丈。
三娘和长生听到的是人们不停的死去，心生戚戚。
郭嘉和刀子听到的，是车阵、火铳、火炮、铁狼筅……
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战争利器，让他们心潮澎湃。
火炮和火铳无法一睹真容，车阵是否可复制？详细询问之下，发现此车阵仍旧是火器为主要攻击手段。战车在行军时可以装载粮草、兵械、军火，驻扎时可围起做营寨，防御时车围成环形防御阵地，将火炮架在车上，同时士兵以车为掩体，释放火铳火炮。
郭嘉的脑海中重现了这一场战事的细节。
骑兵冲击到300步时，大口径佛郎机火炮首先开火，排炮齐射轰乱了骑兵的进攻队形，冲击到200步，车阵内弓弩齐发，但敌军仗着骑兵的冲击力和自身的凶悍，继续冲击到100步内，同时开始在马上弯弓射箭。然而，100步又是轻火器的火力范围，火铳、火箭、小口径虎蹲炮以及其他名目繁多的火器齐射，骑兵纷纷落马。火铳三叠阵，是车阵后三列士兵错时开火射击，以保持射击连绵不绝。
但骑兵的超高机动性，总是会有能够突破火力网冲击到车阵前的。此时车阵内冲出手持铁狼筅的士兵将其刺倒。
“没有可以抵御你所说的……火器的东西吗？”刀子问。
庄德看了一眼刀子，嘴上也是嚷嚷道：“怎么没有？攻城时的楯车，他们也推出来了！”
攻城时防御火器箭矢的楯车，采用的是东北地区宽厚坚硬的松木板做成的楯车，能阻挡轻火器射击。
“楯车？”郭嘉问，“机动性如何？”
庄德一惊。
这郭嘉确实厉害，一言中的。
当年，以楯车为盾推进，骑兵只能为步兵猫腰跟在其后，虽然能扛住了火器，但却抛弃了机动性。所以，当他们进到200步内，车阵突然闪开一角，用拉车的挽马组成的骑兵队冲了出来，又将这些步兵一顿砍杀。
“你们的指挥好厉害。”三娘和长生都赞叹。
庄德也面露得意。
“不过，你们还是很危险。”郭嘉喝了一大口酒后，擦了擦嘴。
这一场战斗，他已经大致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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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在另一个地方，聂贯也正在向曹民讲述着这一战，而曹民虽然也听过戚家军的结局之战，但当一个亲历者跟你说的时候，他也禁不住的心潮澎湃。
川军血战北岸，戚家军浑河落日。
虽然明知道结局，曹民在听到聂贯说起他们将后金骑兵的进攻连续击退的时候，兴奋的表情溢于言表。只是，在这兴奋之后，却藏着一丝恐慌。
因为他知道，这是戚家军最后的荣光。
“我们在和后金八旗军作战的时候，朱总兵、李总兵带兵也开进到了白塔铺……”聂贯说起这个的时候，情绪也开始低落。
该来的还是来了。
当戚家军有条不紊的和敌人周旋，固守待援的时候，他们的援兵来了，而且还击退了敌人的几百斥候骑兵，成功的将自己的身形从敌人的目光之中暂时消除。
如果这一支部队能够及时出击，突然出现在后金军的侧翼或身后，配合戚家军作战，那么结果可能会大不同。但，这一支部队却停留在了原地，观望战局。
怯战！
后金军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机会，在斥候没有定期回报的时候，就意识到了问题，随后，他们派遣了数千人查看这批斥候消失的区域。
这数千人，和戚家军的援兵，3w人相遇。
结果几千人将三万人击退数十里。
随后，他们将战俘的头颅砍下，丢在戚家军阵前，告诉他们，你们的援兵来了，但是他们在你们之前已经先走了。
“我们知道没有了援兵，没有了后路，戚金将军说，大丈夫，一死而已，今日能和我们死在一块，他无憾。”聂贯的眼里满是悲伤，曹民听得肃然起敬。他知道，现实情况可能比他说的要更糟糕，但他也能感受到这些军人在最后时刻的绝望，以及斗志。
“八旗军轮番对我们进行饱和攻击，车阵前的尸体也越堆越多……”
那之后，后金军对戚家军发起了舍身进攻，他们知道，今天如果不把戚家军吃掉，这一批人再壮大起来之后，再想要吞掉明廷就会更加艰难。无论有多大的战损比，今天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无视战损比的战斗，纯粹就是为了消耗戚家军的军备。
火器弹药被消耗殆尽，箭囊被射空，戚家军的远程威胁终于被解除，车阵被后金军突破，双方进入短兵肉搏。
“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杀死我们！哈哈哈哈哈哈！”聂贯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眼睛已经通红，龇牙咧嘴，手舞足蹈，状若疯魔，和他之前的形象已经完全判若两人。
戚家军的战阵之法，除了大量使用火器之外，更有名的是他们的鸳鸯阵。狼筅手、藤牌手、刀手相互掩护配合，小队和大队的相互联系，任何一项都是将倭寇杀到胆寒的存在。现在这一切，要让后金军品尝了。
聂贯作为鸳鸯阵里的刀手，用的就是戚家刀。
在曹民面前，他彷佛又回到了那时那刻的战场，握着刀，每一次挥砍，都将突入进来的后金士兵砍得血肉横飞。他不知道砍杀了多少敌人，每一刀都作为自己在世界上的最后一刀来挥击。
戚家军的所有人，都知道，今日他们难免一死，但能带给他们死亡的，绝对不是眼前的这个敌人！
他们的每一次攻击，都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
他们的每一声呐喊，都要穿透云层，传回他们的家乡。
“大丈夫报国，就在今日！！！”
阵型，理论上没有破绽，有破绽的，是人。
因为人力有穷时。
经过长时间的厮杀，跟不上补给的体力出现了问题。
一个又一个的戚家军士兵倒下了。
从正午，战至傍晚。
聂贯和仅存的几十名戚家军士兵一起，将戚金、童仲揆围在当中。
残阳即将落下，帝国最后的余晖此刻与浑河映成一片血色，后金军将这几十个敌人四面围定，但他们看到这些人身前堆着的尸体，他们满是缺口的兵器，踌躇不敢上前。
最终，万箭齐发。
聂贯倒在地上大口喘气。
和曹民讲述这一切，又让他感受了那一刻的惨烈，他甚至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如果自己成了轮回者，那么，他的那些战友们是否也一样成了轮回者，是否还有相见的机会。
但他最想见的，还是戚朵。
“她是戚将军的女儿……”说起戚朵，聂贯的表情就开始变得温柔了。
“她跟我说过，她希望人人都有房子住，人人都能吃上饱饭……”
“她……”
聂贯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对戚朵的回忆，曹民只是在一旁静静的听着。
待他说完之后，曹民轻声的问道：“所以，你是真的看到你的阿朵姑娘了，还是……”
精神错乱了？
聂贯看向曹民，说道：“你是不是怀疑我精神错乱了？是有人精神错乱了，但不是我，是庄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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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当然很危险，困守这种事情，一定会因为弹药用完而发生变化，我这样的老兵都知道，那些娃娃将军居然不管。”
“我跟他们说了这事，他们居然要以绕论军心为由砍我！”
庄德的表情变得极为狰狞。
郭嘉意识到有些不对，他向三娘示意了一下。
三娘柔声对庄德说道：“好在，不管怎样，你现在还活着……”
“闭嘴！！你这个贱人！！”听到三娘的声音，庄德突然冲着她大骂起来，“贱人！若不是因为你，我们早就脱困了！”
“戚朵！你对不起我们所有人！我要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