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天后，长宁公主一行人从大昭出发。
再一次踏上了那边因为干旱而贫瘠的土地。
深秋八月，大漠落日孤悬，他们一路从绿茵走到黄沙漫天，这一路上周洛亲眼见证了从富庶到贫瘠的整个过程。
出了肃川就是云威城。
以往在朝中周洛听多了对梁氏兄妹的称颂之词。
但当他亲眼见到这种战后复苏，国家以极快的速度发展起来，几年前从云乐出来时候的焦土经过政令和时间的推移，都变成了一眼望不到的千顷良田。
他才打从心底里佩服长宁公主兄妹的治世豪情，可经天纬地的能力。
肃川城与云威城中间有大批量的军队驻扎，河渠以缓慢却有眼可见的速度修建。
周洛站在波光粼粼，深绿盎然的蓄水池前，很难想象这样的庞大的一条河，竟然能人为地改变上千年，甚至上万年的水路，从而通向遥远荒漠一般的云乐。
“怎么样？”林楚楚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
“震撼。”周洛道：“云乐境内从未有过这样宽阔的河流，以往是我想的太片面了……”
“河流改道，涉及到的东西太多了。”林楚楚道：“为了这条改善云乐百姓的水渠，大昭付出了多少人力物力，多少条人命，当然这里面也离不开你测算的功劳。”
“周洛，九州大陆虽然分成了大小不一的几个国家。”
她目光坚定宛如流光掠过，“但你相信吗？其实我们这些人，这些黄皮肤黑瞳孔的人，其实都是同宗同源，将来有一天也将统称为一个民族。”
九州同源这样的说法自古有之。
周洛怔愣了下，他大概明白长宁公主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
这些年他都为了当年，为娶秀禾而对大昭皇帝先上云乐全景图而内心矛盾。
不管好坏那毕竟是生养自己的国家啊！但当看到了这样一条磅礴而宽广的河流即将流经云乐的时候，他把以往那些矛盾与自责，全都置之脑后。
既然同宗同源，那样的政权，那样的神权，不救也罢。
到了云威城他们从马上换乘马车，吱嘎吱嘎地车轮压过地面，时隔几年他们再一次踏上了这片灼热的土地。
云威城里与第一次见的时候大不一样，从前城里随处可见的佛像都在暴乱中被清除，占领这块土地的大昭政权也绝不允许，有大过皇权的任何组织存在。
那些买卖女孩，当家就要割肉饲鹰出家的人全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和谐而繁茂的街道，川流不息往来热闹的百姓。
“这才是人间该有的样子啊！”崔德友坐在车里有感而发。
这些年他一直供职在工部连希的手下，蒸汽机的各项事件全有他的参与，本以为此生再不能踏上故土。
没想到，长宁公主要再次启程云乐，本来没打算带上他，他却主动央求着非要跟着来。
“可惜，总有人要往这太平人世间添堵。”林楚楚坐在一旁冷飕飕地道：“云乐的几个邪教都是由之前云乐王庭的人组织的，当初就应该听我大哥的斩尽杀绝，要不然也不会有今天春草吹又生的局面。”
“也不尽然……”阎永铮道：“傅将军他们当时攻打云乐，很大程度上都占了周大人地图的光，虽说咱们大昭有火雷和火铳，但打云乐跟匈奴不同。”
打匈奴是为报血海深仇，但云乐却是师出无名，纯粹觊觎人家境内取之不尽的矿产资源。
资源虽好，但无数普通的老百姓却是无辜的，那些从前笃信神明的普通人，只要经由教派煽动就成了视死如归的死士。
没有权利不怕老百姓万众一心。
“玉堂和傅老将军他们能在尽量不动用火器的情况下，打下来云乐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知道……”各种道理林楚楚哪里能不明白，她撇撇嘴道：“我不是埋怨傅将军他们，而是肃川明渠马上就要修建完毕，但凡长脑袋的都知道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话说到一半，她也有些说不下去，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也是，他们眼里要是有半分老百姓，国家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晚上他们在云威城里的官府下榻。
从前的赵王府还是白墙金顶，只不过那座奢靡金碧辉煌的宫殿，现在换了主人，前院彻底改成了大昭的云威府衙。
因是于肃川接壤，水渠修好了以后第一个受益的就是云威城，云威知府见了长宁公主等人，热情犹如见到了亲人一样。
“殿下，您前年送来的五十万两白银全都用于本地民生的恢复，这里是账本您看一下。”知府白智勇送过来厚厚的一沓账册。
晚上吃的不少，林楚楚正打算收拾收拾跟着阎永铮他们出府遛弯，顺便看看当地风貌这些年的变化。
“白大人，您客气了，账册我之前就看过了。”林楚楚轻笑着推拘，“钱既然送过来了，只要全都是用在了老百姓身上就行。”
她送过来的那五十万两，不过是从大和尚哪里抢来的十分之一。
当初云威寺庙，她可是弄走了庙里几百年的积蓄，将近上白万两黄金，可以说若没有当初的那么多黄金，现在的肃川明渠就不可能修建的那么顺利。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她的钱从哪里抢来的，就全都用在哪里。
左右都是要出府溜达，白知府索性就陪着长宁公主一起，行走间他目光不断落在并未带绸带，露出灰白色瞳仁的周洛身上。
白知府小声道：“殿下，您身后的那位他是……”
云乐向来尊崇神明，仅次于云乐国王，位同亲王的大祭司应该是个什么样他也略有耳闻。
那一对灰白色的瞳孔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嗯……”林楚楚点了点头，轻声道：“上一任大祭司周洛。”
‘上任大祭司’几个字一处，重重地在白知府心上砸了一下。
林楚楚继续道：“这次评判邪教动乱离不开他，而且，他现在也不是什么祭司，是大昭朝廷正经的五品官员，白大人，你那好奇的眼神还是好好收一收，”
周洛与秀禾跟在后面闲适地走着，从生下来起看他奇怪的眼神多了，周洛对此并不怎么在意。
偷看人家那么明显，还被公主殿下给敲打了，白智勇一阵脸红，连连道：“遵命陛下，下官省得了……”
日头缓慢地落了下来，街道上缓慢点燃街灯，林楚楚他们正悠然地走着。
忽地前面一阵吵闹声闯进了耳朵。
那声音好似八哥和鹦鹉开了会，中间还夹杂着女人尖利的哭叫声，“当家的！当家的！你不能把我卖给他当小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