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益自伤。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
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夜里下了一场雨。
早晨起来的时候,天气少有的凉爽。嗅着空气中泥土的气息,整个人都感觉精神了许多。王嬿在宫女的服侍下梳洗完毕,开始伺候平帝用早膳。今日不是朝会的日子,又正值杜吴请了病假,平帝难得的清闲半日。
昨天的夜宴虽说最后被匡咸闹得有点不欢而散,不过杜吴讲的故事自己基本上倒是完整地讲给了王莽。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帝要收回权力了,过几日找几个官员上奏一番,再得到太皇太后的支持,朕就能掌控朝局,实现抱负了。想到这里,平帝不由得心情舒畅起来,连看皇后的眼神都变得欢快了一些。
“陛下今日看起来气色很好,可是有什么好事,能说给臣妾听听,让臣妾也为陛下开心一下吗?”王嬿看平帝心情不错,说话也放开了些。
“皇后不用这么拘谨,昨夜朕宴请宰衡,把夫子讲给我的故事给宰衡讲了一遍,如果不是匡咸出来搅局,昨夜许就大功告成了。”
“哦?杜博士讲的故事吗?那肯定是极好的。臣妾未入宫之前,曾听杜博士讲过一个鹦鹉和琵琶的故事,也极为感人。陛下,杜博士给您讲了什么故事?能不能也讲给臣妾听听?”提到杜吴,王嬿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期待,哪怕是他的一点点消息,都能让自己的心里泛起涟漪。
“嗯,讲的是杯酒释兵权的故事。”平帝又将故事给王嬿讲了一遍,王嬿越听越心惊,听到最后甚至心里都开始发慌起来。她不明白为什么杜吴要给皇帝讲这样一个故事,更难以想象父亲听完这个故事后的想法会是什么。弑君是不太可能的,毕竟父亲还是很看重名声的,难道要废了皇帝?这也不可能,平帝毕竟是皇帝啊,两种情况都不可能,那会是什么呢?王嬿苦苦思索,不得要领。平帝看王嬿表情凝重,不由惊奇道:“皇后怎么了,难道朕做得不对?”
王嬿不知道该说什么,自己父亲的残忍和狠毒她是清楚的,只是不知道平帝会面临怎样的命运。
“陛下,昨夜臣妾有些失眠,以致精神恍惚,请陛下见谅。”
“既如此,今日给太皇太后请安的事皇后就不用去了,朕自会去说与太皇太后。”平帝很是潇洒地说道。
“谢陛下体谅,臣妾只是小疾,并无大碍,稍事整理一番便会去给太皇太后请安。”王嬿谢绝了平帝的善意,自从敬武长公主的事情之后,太皇太后对王氏一族颇有微词,顺带着对自己也有了一些意见,所以她一次请安都不能落下,更何况今天她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
王政君笑眯眯地看着给自己请安的平帝,自从那个博士进宫之后,小皇帝明显喜欢上了读书,这在以往是极难看到的情况。眼瞅着平帝一天天地如饥似渴读书,这让王政君很是欣慰。
“皇帝啊,朕其实不太想管太多,朕也想着早一日脱开这所有的繁冗政务,每日里养养花晒晒太阳。以前你还小,觉得是朕在约束你的权力,其实朕是担心你镇不住朝堂上的那些老家伙。听说昨晚你宴请了宰衡?”
“回太皇太后的话,孙儿昨晚在未央宫宴请的宰衡,还给他讲了个故事呢。”
“好,好,好。乖孙儿,找个机会,朕敲打敲打那些大臣元宿们,告诉他们,以后的朝廷,由皇帝说了算。朕,不,以后要改口哀家了,哀家以后就不再跟这些老狐狸们斗智斗勇了。朝廷,终归还是要由你说了算的。”
“谢太皇太后隆恩。孙儿一定继承高祖遗愿,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好皇帝。”
“好,好,起来吧,你就不要在我这儿待着了,赶紧去忙你的事去吧,朕,不,哀家会挑个好日子,给你举办一个亲政大典,以后哀家就可以天天享福了。”
得了王政君的许诺,平帝无比开心起来,叩完头,领着宦官就出了长乐宫,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召杜吴进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这孩子。”王政君看着他的背影,对身边的老宫女笑着说,“抽时间给慈姑提个醒,皇帝亲政以后,会比较劳累,让她好生照顾着,若是消瘦了,哀家让她好看。”
“诺。”
此时门口有宫女走进来:“启禀太皇太后,皇后娘娘给您请安来了。”
王政君点了点头,不一会儿,王嬿带着夜燕进来行礼。王政君笑了下:“一家人了,哪里这么多礼数。快起来吧。看座。”
“皇后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是不是昨夜没有休息好啊?”王政君接过宫女递过来的葡萄,剥了一颗放进嘴里。别的水果她都喜欢剥好的,唯独这葡萄,喜欢自己亲自动手。
“承太皇太后下问,臣妾昨夜休息甚好,并无大碍。今日里来,是有件事情想问太皇太后请个旨意。”
“哦?问哀家请旨意?不必了,以后这些事你直接问皇帝就行了,哀家刚才还跟皇帝说要择个良辰吉日给他举办亲政大典呢?”
此言一出,王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太皇太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番还政,是真情还是试探,不得而知,想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太皇太后经验丰富,陛下年岁尚浅,且朝中政事繁忙,臣妾担心陛下……。”
聪明人说话,往往言未尽而意先达。王政君听出了言外之意,笑着说道:“知你心疼皇帝,只是这亲政早晚要来。哀家已经参与政事几十年,早就不想管这些是是非非了。况且皇帝最近一段时间表现非凡,想来做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还是勉强可以的,剩下的不足可以学嘛。对了,你身为皇后,乃后宫之主,一定要照顾好皇帝的饮食起居,做好后援工作啊。”
“臣妾谨遵懿旨。”
“好,嬿儿,以后多来陪陪哀家,哀家老了,就想找个人说说话。”
“是,嬿儿以后常来陪姑媪说话。”
王嬿顿了一下,又开口道:“媪媪,嬿儿有件事想求您。”
“这孩子,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是这样的。紫苏这孩子,您是看着长大的。前段时间她的情况您也知道了。嬿儿进宫后,现在还能护着她的也就只有二弟仲孙了,可惜他自从外地回京后,就被父亲关在了世子府。媪媪能不能想办法把他救出来,嬿儿在这里给您叩头了。”
说着,王嬿就跪在了王政君面前,泪如雨下。
王政君心里叹息一声,叫宫女扶起了王嬿。
“按道理讲,我也不是不能办,只是仲孙在朝中一无官职,二非皇子,哀家以何缘由呢?”
王嬿早有准备:“功显君云游已半月有余,惯例应有直系子嗣灵前守孝三年的。臣妾之父的守孝已经被夺情,为什么不让仲孙代替臣父呢?媪媪觉得可行吗?”
王政君点点头:“大汉建国以来就是以孝立国,太宗皇帝更是仁孝的典范。太史公曾经对太宗皇帝有过极高的评价:功莫大于高皇帝,德莫大于孝文皇帝。现在太常寺的博士们还时不时地把当年太宗皇帝为母亲尝汤药的轶事讲给皇子们听。嬿儿所言极是,既如此,哀家直接下个旨意,让王获代替其父安汉公为功显君守孝三年,三年期满后,擢升为尚书仆射,进尚书台历练历练吧,也算对得起他那个临淄侯的身份。”
王嬿大喜,她没想到太皇太后连二弟以后的路都给安排好了,一旦进入尚书台,二弟的身份就是朝廷六百石的中级官员,而且这个六百石的官员可比同级别的权力要大得多,也算有了傍身之阶了。
王嬿郑重地谢过王政君后,两人又闲聊了片刻,见阳光明媚,便搀着老太太去了上林苑。
与长乐宫明媚的阳光相反,此刻的大司马府里,气氛有些压抑。
王莽自昨夜夜宴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遍遍地查看杜吴当初的随身物品。
带着长城垛口的背包,有些泛潮的苏烟,一个印着他的画像却不知用什么材料做成的卡片,还有那个画着缺口李子的金属板,让他再次对杜吴的身份产生了更深的神秘感。夜宴上听平帝讲的那个杯酒释兵权的故事,堪称是皇帝夺权的经典,而且故事听起来就是那么的真实,哪怕被平帝讲的磕磕巴巴,但那种感觉就像是被地府的阴风从脚到头吹了一遍,遍体生寒。好在后来匡咸进来搅局,自己免去了当面回复的尴尬。只是当初确实忘了一点,既然自己一个外行人都能看到荧惑冲月,太常寺那帮人再是废物,也能看到这等奇异天象。说不定明日上朝之时,太史令和太常寺卿肯定会借此大发文章,弄不好还会波及到自己。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见一些人,想办法平安度过这一关。只是这个杜吴怎么会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呢?他到底是什么来历?到底能不能为我所用?此事他能不能帮我的忙呢?
带着一连串的疑问,王莽让老管家把杜吴请到了自己的客厅,两人据席而坐,王莽笑道:“近些日子有些琐碎事情要忙,少不得慢待先生,还请先生勿要见怪。”
杜吴赶紧起身行礼,连称不敢。
“老夫今日请先生来,是想要先生为我谋一事。”
“宰衡请讲,杜某必当竭尽全力。”杜吴自从给紫苏出了营救王获的主意后,自己也想明白了。既然斗不过王莽,那就暂时趋附于他,取得信任后再借机寻找出走机会。
“先生又错了,老夫说过,在家里还是称呼老大人为好,这样亲切。”王莽捻着胡须纠正杜吴。
“是,老大人,这次是杜吴有些不知好歹了。请问老大人所虑何事?”
“昨夜老夫去赴陛下的夜宴,临近宫门时,发现夜空中荧惑星突然直冲太阴,后,宴会过半,太常寺卿居然闯宫见驾,言明荧惑守心,主帝星移位。老夫曾听人言,本朝孝成皇帝绥和二年,天空现荧惑守心,孝成皇帝逼丞相翟方进自杀,以避其祸,然次月孝成皇帝就驾崩于未央宫。老夫担心明日上朝之时肯定会有人借此大发文章,恐怕于老夫不利啊。”
杜吴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老东西是怕自己步了翟方进的后尘。至于荧惑守心,杜吴心里明白这其实就是个普通的天文异象,根本没有什么特殊功效,但是现在是两千年前的汉朝啊,这些古人的观念可谓根深蒂固,你要是用科学的方法解释这件事,不等说完没准就会被人当成疯子给关进大牢里去。荧惑守心,就是火星土星和心宿二的三星一线现象呗,记得自己以前看动漫《秦时明月》里有一集就是荧惑守心呢,想到这里,杜吴又问道:“是不是前朝始皇帝三十六年也出现过一次荧惑守心,而且还有一个石碑出土,写的是始皇死而地分?”
“先生果然博学,确实如此。”王莽不由地翘了个大拇指,“既然先生能说出前朝旧事,也就明白老夫的困惑所在了。请先生指教。”
杜吴略一思索,开口道:“始皇死而地分,始皇死而地分,有了,老大人,我们何不在长安近郊找个隐秘之地,也埋上一块石碑,上面写一些皇权永固的字呢,这样一来,陛下又有何由忌惮老大人,而朝中诸位大人又该以何因弹劾您呢?”
王莽深深地看了杜吴一眼,兴奋地一拍案几:“好办法,好办法,先生果然智计超群,老夫佩服,老夫佩服啊!”说罢话锋一转:“只是先生给陛下讲的杯酒释兵权的故事又是用意何在呢?”
六月的天,骄阳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