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很安静,静得只听得见风扇转动时的沙沙声。许慕晴垂了垂眸,起身开了客厅里的大灯,才走过去用棉签挑开他肩上的纱布,发现那伤处也还好,虽然伤口周围的肉白生生的瞧着很是让人生怖,但看起来,已经是愈合中了。
他讳疾忌医,不肯去医院处理,待在这里这么熬着,虽然可能会好得慢一些,但也不至于会继续恶化下去。
看过伤情,她放了一点心,帮他将药擦好,又取了棉签将他的纱布原样压回去,整个过程里,她没有碰到他,只末了才在纱布边缘微微施力,说:“你自己把它贴好。”
秦力这才回过身来,似笑非笑了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反手过去把纱布掩上,才将衣服重新穿好。
许慕晴没有看他,很专心地收着桌上清理他伤口用过的棉签和药瓶。
秦力笑了一声,说:“谢谢。”
许慕晴就也扯了扯嘴角:“不用。”将垃圾扔到垃圾桶里,她语声平淡,“秦先生有伤在身,还是早些睡的好,而且这外面也太热,并不利于您伤口愈合。”
这是变相在赶他了。
秦力挑眉,很直接地问:“你嫌我?”
一语双关。
许慕晴居然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说:“是啊。”
倒把秦力噎得不轻。
许慕晴就也笑了一声,摇摇头,说:“去睡吧。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呢,有人在,我会分心。”到底还是给了他面子,又把话圆了回来。
她都这样说了,秦力再赖皮也不好留下,只能站起来回房去。
“对了,”她突然又叫住他,秦力回头,只觉眼前一暗,原来她已经起身把大灯关掉了,此刻她还保持着关灯的姿势站在那儿,头微微向着他这边,因为她正在背光处,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轻柔的声音传过来,在空寂的客厅中,显得那样清晰,甚至还带了一点袅袅的余音,“杨阿姨是个做事很认真的人,早上的时候我吩咐她要督促您及时吃药用药,我想,她还不至于会无视我的吩咐。”
“这么说,你觉得我是故意的了?”
“我没有。”许慕晴又笑了一下,这一回,声音里已难掩戏谑,“不过我是觉得,秦先生大概另有目的。良心建议您一句,如果您实在忍不住,我知道有几个地方会提供特殊服务,如果你手上暂时紧张,没关系,这一点点投资,我还是舍得的。”
秦力:……
他顿了好一会,才有些生硬地说了一句:“谢谢。”
然后到第二天早上他才反应过来,她那是把他当成胡乱撒野的种马了呢。有心想要和她好好理论理论,可惜那会儿许慕晴已经不在家了,他从杨阿姨那要了她的电话,打给她时,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周围闹哄哄的一片。
她好像对他会打电话给她有些吃惊,但声音倒是平静,问:“有事吗?”
秦力听到她的声音才觉得自己幼稚,但又莫名地不想就此挂断,便反问:“你在哪里?”
许慕晴仍是惯常的敷衍:“外面啊。”又问他,“您有事?”
或者是想到了什么,她声音里还隐隐带了点笑意,这笑意让秦力不由得恼羞成怒,可还不待他想到怎么应对,她那边似乎是又忙起来了,有人在跟她说话,她讲了两句便转过来,和他说:“我这忙着呢,如果您有事,可以找杨阿姨,她会帮忙的。”
然后就“呯”一声,把电话挂断了。
秦力:……
秦力要找许慕晴理论的心,一股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等到后来,倒是心平气和了,也觉得自己压根就没必要和她计较这些。
还想着,等哪天还真就让她带自己去外面好好逍遥逍遥,让她见识见识什么是特殊服务!
对于秦力的想法,许慕晴一无所知,她如今整个的心神,都放在恒信这一单生意上。
哪怕明知道或许是陪太子读书,但她还是打算全力以赴。不是有句话说的吗,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现在机会已经让人送上门来了,她没有理由因为其希望太过渺茫而任其白白流逝。
恒信的负责人跟她约的时间是十一点钟,她提前了半个小时去的那边,很幸运,当年她帮着萧方舟跑业务时认得的一个小姑娘居然还在里面。
当然,当年的小姑娘,现在也已经是个成熟的小女人了,看到许慕晴,两人都颇有些唏嘘感慨。她已然晓得发生在许慕晴身上的事,便是不晓得,这两年里经常看到萧方舟身边伴了别个女的进进出出,猜也就猜到了。
她个性比较直,到现在了还和许慕晴叹说:“没想到你们也会弄成这样。”以前她们一帮小姑娘最是羡慕许慕晴了,觉得她找的老公,年轻、英俊、温柔、体贴,关键是,还很上进很努力。
没想到一晃几年,事业果然是做成了,但婚居然也离了。
等到感叹完了,才想起问许慕晴:“你来这边是……?”
许慕晴就把自己为什么过来和她说了,她能耐着性子听别人发这样一通放在前两年可以说是戳心窝子的感叹,无非就是为了这一刻,跟她打听,给她发出邀约的人的来历,估摸着看看自己的胜算有多少。
当然了,现在再听到别人跟她讲这些,替她表示遗憾或者难过或者愤慨什么的,她已经没太大的感觉了。
小姑娘在公司熬了几年,也算熬出了一点小成绩,一听许慕晴说就“哦”了一声:“那应该是我们新来的营运部老总,最近就是他在主管新店开展的物料筹备。”还偷偷又告诉了她一个事,“我们公司大换了血,一朝天子一朝臣,很多你们这样的供应商会换那是显然的事,既然他看好你,我觉得你还是蛮有机会的。”
许慕晴就又笑着跟她打听了一些事,看看时间差不多,谢过她之后,约了晚些一起吃饭,到楼上去见这位新来的副总了。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意的安排,许慕晴到达后,正在和前台的秘书小姐讲话,恰好,萧方舟和曲婉然联袂一起从一间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尽管料到萧方舟一定会过来,但是这样快这样子的直面相对,还是令许慕晴感到意外。
她很从容地转过了身,看着他们。
萧方舟先和秘书小姐点了点头,道过谢,然后才看着她,说:“你也过来了。”
声音很是温和,瞧着像是老友见面一样,很自然的寒喧,甚至还带了一点点不加掩饰的关切。
萧方舟就是这样,哪怕他们两个撕破脸已经不止一次两次了,他还是想要在外人面前维持着这样假象的平和。
交锋不止一回两回,许慕晴也已经习惯他这种虚伪。不止是她,就是曲婉然也习惯了,而且也深得萧方舟的一点真传,哪怕私底下她再怎么看不惯她,对她进行冷嘲热讽,此时两人相对时,她依然可以言笑宴宴地冲她说一句:“您好。”
难怪外面的人会都羡慕萧方舟,羡慕他处事恰当,行事得法,便是离婚了,和前妻依然还是朋友,而且原配和后妻,相处得也很好。
许慕晴想,他们是眼瞎吗?没有看见这笑容之外的杀意凛凛?
应了萧方舟的话,她也冲着曲婉然微微一笑:“您好。”不再跟他们多说什么,转过头去问刚刚挂掉电话的秘书小姐,“请问,程先生现在方便吗?”
“是的。”秘书小姐声音甜美,姿势也很标准,对着她微微颌了颌首,说,“程总请您现在进去。”
许慕晴笑着道谢,又冲着那两人疏远便又不失礼貌地点了点头,跟着秘书小姐进去了。
恒信的程总,全名叫作程国兴,是个约摸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个子不高,长相也很一般,但是气质十分儒雅,身上有种淡淡的,不可多见的书卷气。
许慕晴也算是见过许多男人了,但是这样子温润得不因为好相貌而让她忍不住产生好感的男人,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说话的语气也十分温和,并没有先提合作的事,而是叙起了别的事情:“我去年的时候往龙城那边旅游了一趟,然后顺便参观了一下所谓的龙城商业奇迹,就是在那里,我见到了许小姐公司的产品。”
许慕晴说:“很荣幸,能入得您的眼里去。”
程总说:“许小姐谦虚了。”话锋一转,又问她,“你觉得,龙城刘氏商业能成功,靠的是什么?”
许慕晴看到了他眼里的不以为然。
确实,在他的眼里,刘氏就连草窝里的凤凰都算不上,不管是装潢、布局还是商品配置,大概都只能算是半成品,可架不住人家成功,所以还就成了奇迹。
所以这世上,有财运的人,真是怎么的都能发财,而且挡都挡不住!
她讲了自己的看法:“天时,地利,还有人和,刘氏都占全了,自然也就能成功了。”
这就是人家的运气,时也运也,没有办法的事。
程国兴被她说得笑了起来,点头说:“倒也是。当初我过去看的时候,不能说是吃惊,而应该是受惊了,因为我通场看下来,印象最深的,反而只有许小姐做的那一组组疏果架,有点像艺术品,那些摆在上面的水果,倒是糟蹋它们了。”
许慕晴这回是真的受宠若惊了。
他又趁机问起了,她产品设计的一些理念。
程国兴气质温和但是十分擅谈,而且还言之皆有物,许慕晴不知不觉就跟他聊了很久,将近午饭的时间,她顺势约他一起吃饭。
程国兴拒绝了,留下了她的资料,很意味深长地回了她一句话:“来日方长。”
许慕晴直到出来,都还有种如沐过春风的感觉,但是,回头一想,她又感觉出了那个男人的狡猾,看似温和地谈话,其实已经套出了很多很多他想要的资料。
而且,你还看不出,他满意还是不满意。
这种高水平的人带来的谈判,许慕晴第一次经历,以至于她忍不住拿出来琢磨了又琢磨,在这方面,她是个很善于学习的人——学习他人的长处,弥补自己的不足,这也是许慕晴一直不断进步的最大的原因。
正琢磨着,前路突然被人堵住。
许慕晴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人。
没有外人在,她们谁也无需再演戏。
曲婉然比她还要高,而且打扮比她要娇艳入时,两人站在一起,活脱脱衬得许慕晴像个村妞一样土气。
她身上依旧带着她特有的居高临下,问她:“能有这个荣幸,请许小姐吃餐饭吗?”
“请我?”许慕晴笑,无视她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压迫感,干脆利落地拒绝,“没有!”
曲婉然:……
许慕晴干脆地拒绝之后,同样干脆地折身越过她准备离开。
不料曲婉然在一怔之后,居然伸手拦住了她,颇有几分羞恼地问:“那你是不想拿下恒信这一单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