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顺着这声音过去,刚刚遥见人山人海的仁风街,就在眼前。
青石板路在春阳下泛着温润的光,第三块砖缝里嵌着半枚开元通宝,苔痕顺着钱纹爬成翡翠色的年轮。
“快走快走,我们就到啦!”彩姑兴奋的向大家招手。
说话间,四人已站在仁风街口,任小溪旁桃花落在脑袋、肩头,茶楼飞檐上铜铃轻晃,叮——一声穿过了七百年的时空。
街东头飘来新米果香,一排长长的队伍正在缩短。王家烧饼铺的泥炉里炭火正红,烤的直流冒烟的烧饼,包裹在纸袋里,等待着伸手上前的人接过。
空余时间,掌柜老王单手转着鏊子,烧饼在铁板上旋出金黄的涟漪,芝麻粒儿蹦跳着落进青砖缝。
对街布坊门前悬着靛蓝土布,风过时布匹翻涌如浪,露出后面绣娘手腕上叮当作响的银镯——那镯子内侧錾着“光绪廿年周记银楼“的暗纹。
“借过——“黄包车夫吆喝声劈开人群。穿香云纱的老太太挎着竹篮避让,篮里活鱼甩尾溅起水珠,正落在古董店门前的石貔貅头上。
貔貅嘴里含着的玉球突然转起来,惊得屋檐下打盹的虎斑猫炸开了毛。
转角糖画摊子前围满孩童,老艺人铜勺里的麦芽糖拉出琥珀丝线,手腕轻抖便化出腾龙彩凤。糖稀滴在青石板上凝成琉璃花,引得蚂蚁排着队来朝圣。
忽然茶楼二楼支摘窗哗啦掀起,二胡伴笛子声混着茉莉香片的气味倾泻而下,穿月白长衫的弹唱先生指尖一挑,便缠上了对面糕团店新蒸的桂花云片糕。
四人继继往里走,看见
高大的布坊檐下,三十七道靛蓝染布垂作瀑。最末那匹布角绣着蝌蚪状的符号,是苏北移民带来的秘传“水纹咒“。
绣娘阿沅掀开布帘时,腕间银镯撞在晾布杆上,惊醒了沉睡的铜铃铛。那镯子内壁錾刻的“光绪廿年周记银楼“泛着幽蓝,与染缸里发酵三年的蓼蓝汁竟是一般色泽。
“这镯子原该是一对。“阿沅指尖抚过凹陷的篆文,蓝染指甲在银器上留下月牙状的青痕。
“太奶奶嫁来仁风街那年,周银匠熔了陪嫁的南洋银元,掺三钱古城墙下的陈年雪水,打出这对镇邪镯。“她说着扯动滑轮,新染的土布升到半空,布面赫然显现“仁和“二字暗纹——这正是光绪年间蓝染行会的认证标记。
对街银楼旧址如今开着西饼屋,唯有门楣上残缺的“一两清风二两月“楹联,还留着当年周记熔银炼器的风雅。
穿香云纱的老太太在布坊前驻足,腕间银镯与阿沅的相击清鸣,露出内圈相同的錾刻铭文。她篮中活鱼甩出的水珠溅在布匹上,那“仁和“水印竟在洇湿处绽出朵朵蓝莲——百年前行会特制的防伪秘方,遇水显花的绝技至今未失传。
赵月娥对这些不感兴趣,倒是彩姑饶有兴趣,一处一处在细看。徐复和陈奇难得放下旧事,不失与两位姑娘雅兴,也只能陪着逛。
还不到节庆游街,商铺的为招揽生意,街尾灯笼从年前到年后,一盏接一盏挂起,光影在砖雕门楼上流淌如蜜。酒肆旗幡掠过归燕子的尾羽,打更人的梆子声惊起瓦当间的麻雀,扑棱棱飞向远处正在合拢的古城门。
青石板上的芝麻香还未散尽,茶楼灯笼已映出评弹先生拖着琴箱的长影,那影子斜斜爬过砖缝里的开元通宝,与七百年前的某个黄昏悄然重叠。
“今个儿没时间听戏,小姐是不是倒回去买点布匹?”彩姑望着二楼传出的声音说。
“确实没有时间,那你们去买,我们要拿点货送到乱石区卖,”陈奇抓紧时间说。
徐复这时才从儿女情长陶醉中醒来,心里咯噔一声,哎呀,差点忘了正事。他暗暗责备自己。
“赵小姐,我们确实有事,在此告辞,”说完向她俩抱了抱拳。
赵月娥原想大家一起逛逛街后,到午饭的时间到茶楼坐坐,顺便点东西当午饭,一路上的接触,她心里都荡漾着,这会一点都找不到她原本男孩性格的一面了。
“两位先生,有事也不好耽搁,要谢谢两位先生的陪伴!”赵月娥接着说,“我是头一次有男伴陪同逛街,这种感觉很特别。我们下一次还会见面吗?”
“大小姐咋变成这么温柔体贴了?以往那种大大咧咧的表现,哪里去了?”彩姑一脸的惊愕说。“我一点都不适应了。”
“你别一一”赵月娥被说破,霎时脸羞得通红。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有缘千里来相会,何况我们在一个大区,我们应该还会再见面的。”徐复点点头肯定的说,赵月娥的音容相貌和性情,早已深深的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于是在赵月娥含情脉脉的注视下,徐复恋恋不舍分开了。
收起了儿女情长,徐复马上变得睿智,他们赶紧找到山下的马掌柜伙铺,提了点存放在那里的盐和杂货。稍坐,简单打点了一下肚子。和陈奇挑着盐担往乱石出发了。
雨后山雾尚未散尽,仁风山如一轴水墨长卷在天际徐徐展开。1314米的海拔隐在游动的云纱里,峰顶草甸浮出雾海时,恍若青瓷盘上凝结的露珠,漫山遍野的钨矿竹棚成了盘底细密的冰裂纹。
朝阳从东侧山坳斜切过来,给每道矿道缆绳镀上金箔,那些垂挂在悬崖间的运矿竹篮,正顺着光瀑将碎银般的钨砂送往人间。
山腰的原始森林刚刚苏醒,七道瀑布披着金鳞跃入深潭。玉龙瀑的水雾被朝阳蒸成淡紫色,裹着松脂清香的虹桥横跨峡谷,惊起成群白颈长尾雉。
采药人的梆子声从某棵千年红豆杉后传来,惊得藤蔓间夜宿的猕猴四下逃窜,抖落的露珠坠入下方矿洞蓄水池,叮咚声与半山腰竹棚里响起的凿岩声撞个满怀。
正午前的云朵最是顽皮,时而聚成白练缠住矿工悬吊的绳梯,时而撕作絮片粘在运矿骡队的铜铃上。
海拔八百米处的老松枝头,晾着昨夜被暴雨打湿的靛蓝工服,水珠沿着补丁边缘滚落,在半空拉出细长的银丝——那正是山顶竹棚里飘出的炊烟,裹挟着柴火饭香,与森林蒸腾的草木清气在云雾中痴缠。
“别愣神了,走吧。”陈奇大声提醒。徐复注视着街道方向,恋恋不舍踏上去乱石区的古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