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当叶煜在军中得知新令的时候,着实愣了一会儿。
遭遇过挫折,也有史书和后世的推测作为经验,他不是没有想到嬴政想的那个问题,或许他第一时间可能思虑不够周全,可是至少在他斟词酌句落笔的时候,他就已经想清楚了一切后果。
他从没打算做那长袖善舞之人,那太累了,也不适合他,故而,少不了要得罪一些人。
有道是债多了不愁,他都得罪了魏王和吕不韦,还差那么点人吗?
不过他也不是不知道小人有多难缠,所以也没有得罪狠了,只是提出自己私下里捐献而已,没有和嬴政提过建立什么制度。
但嬴政却给了他一个惊喜,他居然把叶煜想弄没有弄出来的事情完成了,简直让人怀疑到底谁才是穿越者。
“王曰:官爵者若出谷,秩两千石下出千石加爵,秩两千石上者出半俸加爵,无论数品秩,记出谷者名。”
嬴政在原先的基础上颁布了一套针对官爵的出谷的奖赏,不仅有叫人向往的加爵,更有流芳后世的好名声。
对于权势贵族们来说,和这两样相比,区区几千石俸禄算什么呢?
这道王令刚刚颁布下去,去吕不韦那里捐献的人就踏破了门槛,和这些大几千石捐出去的人相比,叶煜这个只捐了一千石还没有达到标准线的人就显得没那么起眼了。
他明明捐的是全部俸禄总共两千九百五十石啊!
叶煜一脸懵逼。
转念一想,却也明白了嬴政的意思,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把他掩盖住,嬴政竟然是在保护他。
叶煜为自己的猜想受宠若惊地眨眨眼,虽然觉得一千石有点少,却也没有去做什么白费嬴政好意的事情,只悄悄给管事寄去一封信,让他领了剩下的俸禄后匿名捐出去。
不料,这信还没写完,传令官又进来了。
叶煜问了才知道,这一回竟是李斯的来信。
叶煜从布袋中拿出竹简,阅读起来。
李斯没写什么长篇大论,也没有发挥他那过人的文采,只是平平淡淡地简述了一下事情了经过。
大意就是嬴政看了他的上书,找了吕不韦和蒙骜商量此事,李斯恰好被吕不韦顺带上了,然后就出了这个主意。接着李斯就让他放心,说他不会被权贵惦记,他之前说的俸禄也都捐了,说出去的是假的,只是加爵一事要等到他出战回朝之后了。
叶煜越往下看脸上就笑意越大,到了最后甚至忍不住出声道:“知我者,通古也!”他说嬴政怎么可能替他遮掩,果然是有缘由的。
他把竹简收回布袋里,抬头看着传令官顺口问道:“通古可有升迁?”长史之位与李斯而言倒是有些小了。
那传令官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他口中的通古是谁,“已是客卿了。”
叶煜由衷地露出喜色,但他知道不能因为一些琐碎小事就耗费人力去传个信,他打算等得胜归来之后再当面去道喜道谢。
已无后顾之忧的叶煜全身心投入到了军中,带着五万将士赴往马陵。
赵孝成王在前年薨了,如今继位的新君是赵王偃。
对于这个人,叶煜还有那么点印象,他依稀记得这是个昏庸的君王,堪称是历代君王亲小人远贤臣的典范,力排众议娶了个倡女,废了原太子,让倡女的儿子做太子,那个倡后还害死了李牧。
其实就算他不记得这些也并不影响他对赵王偃的评价,因为就在前年,刚刚继位的赵王偃就逼走了赵国的大将廉颇和乐乘,当时在秦国的朝堂上还引起了不少唏嘘。
对手是这样一个王,叶煜倒是轻松许多,用不着和对韩非那时斗智斗勇,很快就把赵军逐出了马陵,并且准备东攻阏与。
全军都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叶煜也是反复推敲阵型战术战略,确认没有疏漏之后才命人攻城。
但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秦军会在阏与遭遇到激烈的抵抗时,阏与居然被轻轻松松地攻了下来,整个过程甚至还没半个时辰。
正在披甲打算出战的叶煜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问道:“你……说什么?”
传令官又说了一遍,“阏与已破。”
叶煜站在那,一动不动地把这句话在脑海中过了不知多少遍,才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他那双桃花眼睁得大大的,还不动声色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后看着手中还没穿好的盔甲一阵无言。
“是真的。”传令官道。
叶煜却觉得没什么实感,他觉得他好像刚刚下令攻城,只是确认了一遍编制和兵备正打算出战呢。
事实也正是如此,他顿了顿,继续披好盔甲走了出去,军中似乎都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他又派了人去打探一番,生怕这是赵军的阴谋。
结果还是一样,阏与真的被攻了下来。
叶煜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消息,他感觉自己熬了一夜的战略都白想了,真想抓个赵将来问问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回到营中,他看着简陋的地图,却又陷入了犯难的时候。
阏与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到手了,那么还需要继续攻下一座城吗?
其实打肯定是要打的,不然怎么对得起浪费的这么多粮草,怎么对得起秦军的贪婪之名?他回朝也不好交代啊。
只是,阏与到底是弃子还是诱饵呢?
若是诱饵,他这五万人肯定会折损很大。
不怪他这般疑神疑鬼,实在是这攻城的速度太快了,赵王偃就算再昏庸也不至于会白白送给秦国城邑。
可若是做戏这样太不走心了吧?前些年拿太原某些城池做诱饵的时候都比这个好。
叶煜顿时有了一种比对付韩非还要费劲的想法,至少韩非是聪明人,他顺着聪明人的想法去想就是了,但是面对赵军,他却根本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真是可怕的赵军……
叶煜无力地想到。
尚在叶煜率领的秦军在阏与休整,还没有做出下一步指示的时候,秦军火速攻下阏与的消息就传开来了。
秦国和赵国内部都是知道实情的,双方都觉得丢脸,闭口不谈此事。
然而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以韩国为首的一些国家误会了秦国的兵力。
韩国也遭遇了蝗灾,虽然因为国家小人口少,向南边的楚国借了点粮食就度过去了,但是也仍旧受到了影响。
如今,他们瞧见灾情更为严重的秦国居然还有着如此的兵力,能够顷刻间攻下一座城,无不大吃一惊。
这时候,韩国朝堂上就出现了一种声音,要与秦国交好,如此一来别的国家看在强秦的份上就不会来欺辱他们韩国,就能够为韩国谋取发展的时间。
韩非是头一个站出来反对这种话的,“秦国的狼子野心尔等不知吗?怎么还能说出将韩国送到秦国口中的话?!”
一个大臣就站出来说道:“我们知道非公子的顾虑,但是您想要在韩国变法,却也不是一日两日能成的事情,如今的我们就像先前的阏与一样,如果秦国打过来了,我们还能支撑多久呢?倒不如在这个时候先假意附和秦国。”
韩非的确想要申不害一样变法强韩,只是苦于韩国积弱已久,他又受到重重阻挠,时日尚短还没有什么明显的效果。并且正因如此他才更进一步了解到了秦国的强大,更是无法赞同这等言论。
“秦灭周,意在天下,韩必是首当其冲,怎么还会放过韩国呢?”因口吃在身,韩非在朝堂上争辩的时候往往没办法像他的文章一样引经据典更具说服力。
韩王听着他们的争辩,忽然看着韩非说道:“既如此,那么韩非,你入秦吧。”他显然打的是和之前疲秦差不多的主意,不过这回却是明着安插一个人过去为韩国争取利益。
韩非猛地抬头看向韩王,满脸震惊。
韩王虽然感念韩非之前在韩国危急之时站出来,也承认他是个有才华的人,可是韩非的变法他却没有看到任何的效用,反倒是引得了其他大臣怨言。
既然这样,倒不如让韩非去秦国,用他的文采知识和口才为韩国争取更显著的利益。
韩非看着韩王眼底带着隐隐不耐的神情,又看了看其他大臣满意的表情,四肢百骸都像是浸入了寒凉的冰水之中,明明还不是冬天却冷得他直哆嗦,他张着嘴但没有说出任何一个音,好似口吃更加严重了一样。
他错了吗?
一向自信的韩非突然冒出了这种想法。
他闭上眼,深呼吸,跪下来郑重地行了一记大礼,用那带着颤抖的声音回道:“臣……必、不负、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