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已经睡了几天的他当然不可能再睡得着,故而他只能慢慢活动下身体,并且努力不去想一些令人不太愉快的事情。
无所事事的时光总让人觉得异常漫长,当晨光熹微时,他已经能活动自如了,甚至迫不及待地下了地。
“将军!”段管事推门而入,就见到叶煜穿好了衣服跪坐着看竹简,面露担忧之色,“您尚未痊愈,还当好好休息。”
叶煜抬头对他说道:“我知,只是身上黏糊着难受,去帮我打水来,我要沐浴。”
段管事说道:“医官说您现在还不能沐浴,恐再着了凉。”
叶煜沉吟一下道:“那就打盆热水来,我自己擦擦身。”
段管事应下了,遣了小侍去办。
“我生病时,何人来过?”叶煜问道。
段管事当即回道:“昨日王上、少庶子、蒙小士子都来过了。”
叶煜轻咦一下,嬴政来过他是知道的,倒不想甘罗和蒙毅也来了。
这回他也猛然想起甘罗和蒙毅似乎关系不错,前些天他找不着人大概就是与蒙毅在一起。
心中记下此事,他便开始思索起二人的来意。
蒙家和甘家与他的关系都不错,派人过来也是正常,只是他先前还和甘罗生了气……
“少庶子说了什么没?”他向段管事问道。
“他说要向您道歉,让您不要多想好好休养。”段管事思索片刻答道。
“道歉?”叶煜疑惑道:“医官可说了我是因什么病的没?”
段管事又答道:“说了,说是您情志不舒、气机郁结,又受了凉,才生了温病。”
原来甘罗以为是那番话扰得他情绪不稳。
叶煜了然,对段管事说道:“你跑一趟甘府回他,说我这病与他无关,反倒要谢他。”道歉自然要亲自登门拜访,叶煜并不打算让人代劳。
“诺。”
“对了,除了登门的,还有哪些个是带了口信,送了礼的?”叶煜问道。
段管事一奇,因为平日里叶煜最不喜欢打理这些事的,通常是他报个数,叶煜看一遍就过去了,从没主动过问过。
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回道:“李客卿遣了大管事来慰问,也送了礼,还有王将军、麃将军、丹太子、信侯公子、韩客卿、奉常、羌偏将……也都如此。”
燕丹?
叶煜忆起当日在宫外见到燕丹的神态,心中微嗤,不作理会。
“只着下人送了礼来的有……”段管事又报了一串名单。
叶煜倒是头一回知道自己的人际有这么广,不过管事说的好些人他都没个印象,“都是王上来之后送的?”
段管事想了一下,点了点头道:“只送了礼的都是。”
人际有点窄啊……叶煜蹙眉道。
他寻思着要不要拓宽一下,就抬眼瞧到了湛卢剑,暗自放弃了这个念头。
此时热水也打来了,段管事退了出去,但却留了一个小侍在房内。
“出去。”叶煜说道。
小侍担忧地说道:“您先前倒在了湢浴里,王上也提了,怕是您再病倒了……”
先前倒在冷冰冰地石板上许久的确不是什么好体验,叶煜送了些语气,却仍是让小侍出去,“两刻后若我不出,你再进来。”
小侍自是不敢违背他的话,应声后低着头出去了。
虽然半个小时擦个身完全可以慢慢来,但考虑到大早上的还是挺冷的,叶煜只能动作快些。
也就一刻钟的时间,他就重新换上一套米色长袍。
几天没好好进食了,叶煜着人熬了碗粥送来。
不过没想到和粥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白胡子医官。
医官见他已经下地走动,就皱着脸说道:“将军,身体为重!”接着他又讲了一大堆术语。
叶煜只好摸了摸鼻子躺了回去,让他医官给他看诊。
医官把脉好一会儿后才回道:“尚未痊愈,还需休养几日,近日不可食荤腥油腻。”然后又去开了药,着人去熬。
叶煜摸了摸额头,是感觉比平时还高些,便不敢反驳,等医官走了之后才端起温度适中的白粥,没什么形象地咕噜几口,喝个干净。
白粥不能饱腹,却又勾起了他胃里的馋虫,但他也清楚古代生病死亡率高,不敢任性违背医嘱,只能苦着脸让人再端碗粥过来。
白粥喝完,又来了一碗苦药汁,三碗汤水下肚,叶煜就是想再喝碗粥压压味道也做不成。
段管事回来的时候就见到叶煜屏气凝神一口气喝了药的景象,脑子一转就上前问道:“客卿送了些蓬饵来,还有上回送来的蜜饯,要不要给您拿点?”
段管事仍不知道叶煜和李斯掰了这事,还以为两人关系好呢,专拿李斯送的东西出来。
他却不料,叶煜的脸色顿时就变了,沉声道:“府里可缺了吃食?”
段管事疑惑着摇头,叶煜说道:“既如此,何必专拿旁人所赠?”
段管事这才听出叶煜和李斯之间似乎出了点什么事,不然平时叶煜怎么刻意说李斯是旁人,他暗道坏了事,此后再不敢轻易提及李斯,面上惶恐地回道:“是,府里还有,是我记错了。”
叶煜思及李斯便觉得烦心,也不在意嘴里的苦味了,挥挥手让他们都下去。
这么多年被一个人耍得团团转,他只觉得又是痛定思痛又是不寒而栗,可李斯却是礼仪不错半分,若不是他知道李斯是个骨子里骄傲的人,听管事先前说的,估计真要以为李斯是在寻他求和了。
不过现在他只觉得膈应。
眨了眨眼,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冷笑,往阴暗里想道:许是真的是在膈应他也说不准呢,就同之前带给他的那句话一样。
李斯赠他宝剑,却利用了他,嬴政赠他湛卢,多少也有点利用的意思。
不过嬴政又不是他的友人,也没捅他刀子,对此他也没什么伤心之感。
嬴政已经开始培养起自己的势力了,而他就是那个引子。
无论是赠剑、越级升爵还是先前的探病,都表示嬴政要开始重用新人了,当然也是对吕不韦的试探,无怪乎去年吕不韦匆匆寻了嫪毐来摆脱赵太后。
虽然嬴政现在才十六岁,但以他的野心当然不愿意受制于人一直到二十岁才开始慢慢亲政。
至于为什么用他,多半是因为他是个孤臣,而且蒙恬王贲等人还没有开始发光发热。
忽然忆起去年他还与蒙骜谈及此事,结果至今才勘破,他甚至怀疑嬴政是不是看他蠢才选的他……
不,我才没这么蠢呢。
他暗道。
比起嬴政拿他做引子这点小事,他更想知道的是,前几日那件事里嬴政有没有掺一手。
从甘罗的当时话里,他觉得甘罗可能是把李斯当做了提议的人。
这也很正常,毕竟他当时对嬴政说的是做面子,这话自然不可能传出去,而之后李斯和韩非进宫,紧接着旨意就下来了,护卫还是由李斯的挚友他来担任,常人肯定会以为是李斯的提议,若是李斯再说上几句,这误会肯定就要被坚信了。
但是李斯不可能直接对甘罗说提议的人是他,这简直就是给人把柄,万一被发现名声也不好,所以李斯肯定只是似是而非的说了几句,诱导了甘罗去信,如此一来就是失败了也没什么。
而李斯的图谋……无非是甘家的人情。
那东西对于叶煜来说其实作用不大,但是对于李斯这种有野心向上爬的人来说,甘相留下的人脉却是一件极为有用的东西。
思及此,叶煜又深深叹了口气。
恐怕李斯的算计还不止这样,护卫让他去,等于又让他卖了甘家一个人情,就同嫪毐之事一样,又帮他又利用他,轻轻松松坐收两份好处,还不容易被看穿。
一股寒意涌上,他抖了抖身子,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但越是深思李斯就越是让他觉得毛骨悚然。
但这样一个算计周全的人却毫无知觉地被甘罗发现了。
他并不觉得那么久了甘罗都没发现,却有一天突然开窍,甘罗是个聪明人,这种人若是信了往往深信不疑。
甘罗没有进宫过,连吕不韦都不知道的事他更不可能知道了,所以一定是有什么人告诉了甘罗,就像甘罗来告诉他一样。
当日知道他提议的,除了他和李斯,就只有韩非和嬴政,以及一些近侍。
近侍没必要告诉甘罗,那么只剩下韩非和嬴政了。
这两个人里面韩非的疑点最大,可是韩非有什么必要这么做呢?
但如果韩非的目的是嬴政的话,似乎就能说得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