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因为嬴政之前话中的“也”字,叶煜并未多想,只当嬴政是和他一样出来醒酒的,便欣然应下,错落嬴政一步的距离。
不过这一步按照当下的算法却是有近一米半的距离。
嬴政转头瞧了瞧叶煜,看了看两人之间的距离,眉头微皱说道:“无妨,上前些吧。”
叶煜只好上前一点,这样一来嬴政只要稍微偏头就可以瞧见他。
嬴政眼中露出一抹满意之色,但还没等叶煜瞧见,就又转过头去,向前走去。
咸阳宫的主体色为黑,在那大片大片深沉黑色的渲染下,仿佛连目光都不能随意乱瞟,连呼吸都需要小心翼翼,比红墙黄瓦的紫禁城更显深沉肃穆。
叶煜入朝为官也有些时日了,却没在王宫随便走动过,他甚至不清楚秦王宫里是不是也有一个御花园之类的地方,不过就算有,嬴政这时候也不会去。
只因日头已经西沉,现在的天空看着就像是在灰蓝底上铺着彩霞,偏又有只手在西边将那彩锦慢慢拽走。
这时候去看所谓的“御花园”,可欣赏不到花朵的颜色,甚至还得借着庭燎的光寻花。
所以,还不如就周围走走,看看这云霞之下的王宫,倒也是也另有一番感触。
嬴政可比叶煜了解王宫,他看似随意走了些地方,可看到的景色却比叶煜刚才在的地方好多了。
明眸之中映照着火色天空,一双桃花眼中火光熠熠、流光溢彩的样子竟比美景还要胜上几分。
叶煜头一回这么遗憾这个时代没有照相机,不能记下这一幕,这么想着的他神情上也不由带出了几分遗憾。
“你在遗憾什么?”还处于变声期地嬴政声音低沉,嘶哑得不像个少年,却不难听,反倒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叶煜收回目光,浅笑道:“臣只是遗憾不通丹青之道,不然便可时时回味这等景致了。”
“寡人……”嬴政停住了,思索了一下才说道:“你若是喜欢,寡人准你随时入宫。”
要说随时进宫,像是吕不韦这样的身份的人甚至不必嬴政特许,而对于恩宠的臣子来说不过是小小的恩赐罢了。
尽管叶煜并没有真的打算没事就往宫里跑,可也不会拂了嬴政的好意,他颔首应下,“蒙王上恩。”
嬴政也多看了几眼面前的景色,他就在叶煜侧前方,叶煜若是不仰头,视野便会被他的身影占据大半,全然不会忽视。
站得近了,叶煜才发现嬴政就算久居宫中,身形竟也不落王贲蒙恬等人,比当初猎场初见瘦弱的模样看着要健康多了,只是因为还在抽条的时期,仍显得清瘦。
曾经沾沾自喜此世身高有一米八的叶煜,看着身边一个个眼看就要赶超他的少年,突生一股颓然之感。
天色暗的速度可不慢,但叶煜也不好提醒嬴政,幸而嬴政也没忘了还有个宴席在那。
他转头看了看叶煜,大概是酒意已散,叶煜脸上的红晕也消失了。
“回去吧。”嬴政说道。
等天色完全暗下来就是宵禁、宫门下钥之时,嬴政自不会久留,回到宴席上不过一刻多,就散了。
古代的照明不是很好,大家为了防止马车擦碰,默契地分批走,而叶煜府中也没什么等候的人,干脆就多吃了几口菜,晚点走。
待他正要上马车之时,一个内侍却快步朝他走来。
叶煜停住步子,立于车旁驻足等候,不一会儿那内侍就到了。
“叶将军,王上让您仔细夜路。”
叶煜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来竟是一句平常的叮嘱。
神情微愣片刻,他让内侍带回了自己的谢意,坐回了马车。
车内没有点灯,他在昏暗的车厢内蹙眉一会儿,莫名有几分燥热,就像是醉意再度涌上,迷迷糊糊总是说不出个所以然。
撩开窗帘,吹着夜风按了按太阳穴,这会子才有一种醉意彻底消下去的感觉。
顺着窗外望去,外面还有些赶回家的人,街道已经清冷下来了。
“咦?”他连着瞧见好几个有别与寻常黔首衣服的家丁在收拾一些玄纁的婚嫁物件,看着是刚刚这附近举行过一场规模不小的婚礼途径了此处。
不过他不记得那位大夫家里办喜了,方才席上好像也没听说过,便问车夫,“今日成婚的是那位大夫家?”
车夫可不像他一样黄昏时一直在宫里,所以对外面前不久发生的事倒是知道一些,“甘上卿府上。”
甘罗年岁未到,还未出府,但因为他爵位最高,有些人就会拿他来指代整个甘家。
“甘家?”与甘家关系不错,却没有得到半点消息的叶煜惊讶了。
又想起今晚甘罗基本没来找他的事情,叶煜似是知道了原因。
大概今日成婚的是那险些与他订了婚的甘家三小姐吧。
甘三女、姬宜……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记起问名那日自己说的话,叶煜长叹一声,他倒是并非遗憾或者尴尬什么,只是有几分感叹。
若是他当初订下了,这会儿回去也该有人点着灯等他了。
压下心中几分酸胀不适,他放下帘子,仍端坐在车中,回了那又小又不甚温暖的府邸。
过了不久,秦王政四年顺遂地翻了过去,而秦王政五年的头一件事,竟是蒙骜攻魏。
虽然嬴政一再提及信任叶煜,可叶煜一直以为嬴政会派他去攻魏,毕竟帝王多疑。然而等到那攻魏的名单上真的没有他时,他讶异之余也对嬴政更多了几分信任。
赵国与燕国的已经快打到了尾声,这个时候再去掺和按说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可先前秦国已经抢了赵国的将和兵,再去收利,结果必然会彻底恶化与赵国的关系,指不定还会被燕国记恨上,这对现阶段的秦国来说其实不是好事。
这时候,被秦国打上了蚕食标记的魏国就凸现出来了,正好最近魏国不知怎么的,与韩国生了间隙,频频交战,给秦国露出了可乘之机。
蒙骜带了十万秦军与先前那七万降军,再加上一点戍边军,二十万秦军以不可抵挡之势朝着魏国攻去。
而此时,嬴政又下了一道令——封公子成蟜为关内侯,号长安君。
初听到这这个封号时,叶煜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因为长安这地方太特殊了,是众多朝代的首都,但是随即,他却险些喷笑出来。
无他,只因在这个时代,还不存在长安城这种称呼,如今咸阳附近倒是的确有个地方叫长安,可那却是连县都算不上的一个乡,乡民人数大抵堪堪千人。
更耐人寻味的是,嬴成蟜只是个有号无地的关内侯。
通常来说在关内侯时就用地名做封号只有一种预示,那就是等你晋升了你的封地就是你的封号,君王很看好你,已经给你预定了,加油晋升吧。
故而以地名为封号的关内侯要比杂号的地位高上半分。
然而,将这个表示恩宠的做法套到如今的长安君嬴成蟜身上却不对了。
因为这暗喻着嬴成蟜日后的封地就是那么一块小小的乡,而且还以长安为名,好好一个祈福的名字却有几分警示的寓意。
叶煜听说好像根本没人愿意帮嬴成蟜,他上蹿下跳好一阵没有用,最后去找了夏太王太后才说成的,也无怪乎会落得这样的结果。
当然,封地一般都不只一块地,到时候嬴政也不可能真的就封他一个乡,可就眼下这有号无地的情况来说,却是对嬴成蟜极大的羞辱。
第二日上朝时,嬴成蟜果然脸上没有半分喜悦,脸色阴沉得不得了。
“恭喜长安君。”好些个重臣真诚地朝着嬴成蟜道贺,就好似完全不知有个地方叫做长安乡,也不知这个封号背后的意思一样。
反观那些有点小聪明但官职不高的臣子根本不敢去看嬴成蟜的脸色,避得远远的。
叶煜瞧见这么一幕,顿时明白了,他眨眨眼,也露出一个诚挚的笑容上前贺喜道:“煜见过长安君。”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嬴成蟜也分不清这群笑吟吟的人到底知不知道长安乡这个小地方。
想起自己也是被侍从提醒后才知道的,嬴成蟜觉得眼前这些身居高位的人不知道也是常事,故而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回礼,毕竟都是重臣,他还没蠢到去开罪这些人。
至于那些对嬴成蟜的避之唯恐不及,在嬴成蟜看来都是知道他被嬴政羞辱了的,心中暗恨不已,也记上了这些人的名字。
明明对这事心里呕得很,却又记恨不来恭贺的人,嬴成蟜这般矛盾也完全是自作自受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