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不过是放言要取敌将首级,这话谁不会说呀?
李信不仅会说,还稍微拐了个弯,让那敌将不明所以片刻,才乍然明了。
敌将脸色涨得紫红,不论是在哪个时代,没学问的人在有学问的人面前大多都会生出几分自卑,因此,他觉得自己又被李信那未及冠的竖子嘲讽了一通,恼羞成怒,正要扯开嗓子回骂上几句,好找回颜面,却目光瞥到李信侧前方叶煜的模样。
虽然他刚才也拿叶煜的容貌说嘴,可也无法否认那张面孔的确是生得好看至极。
这一瞧,他的冲动倒是退去了,反而冒出了几分警惕。
他粗眉之下的双眼一眯,打量着对面那两人,心中想起了出阵前春申君的叮嘱。
他心道:定然又是那叶长离的诡计,想拖住我?这回再不能叫他得逞了。
他这样想着,竟生生压下了心中怒气,让对面看着的一时李信摸不着头脑了。
敌将只回道:“虚逞口舌之利罢了,我们手底下来见真章。”
李信脸色微微凝固几分,叶煜这时候上前一步说道:“那今日就看看是谁落荒而逃!”
他说得信誓旦旦,眼神丝毫没有闪烁,声音也听得出来并非没底气的逞能,可唬人了。
敌将却是知道他的狡猾,根本不信他。
两边的将领都转身回营,战场上人头黑压压地窜动,天也阴了下来,只待战鼓一响就是厮杀开始。
因为主帐离得有点距离,叶煜直接去了高台上,他见天空积了些阴云,眉头一皱,对身边的亲卫道:“去唤天文来。”
天文就是军中执掌天时之类的人,因为开战在即,天文不敢拖拉,很快就跑了过来。
“一会儿可有雨?”他问道。
天文早有准备,故而立刻回道:“这雨大概要晚上才落下来。”
叶煜心中稍安,下雨对他们来说其实是好事,但若是一会儿就下雨,那可就是坏事了。
他转过身扫视着战场,沉声道:“击鼓!进攻!”
鼓声雷动,那边楚军慢了半拍也响起了战鼓的声音。
秦军虽然人少,可是军容整齐,士气不低,在叶煜的军训之下,更是令行禁止、眼中有铁,颇为威严,兼之秦国人人皆兵,至少单兵能力可比安居南方的楚国好上不少。
然而蚁多尚能咬死象,一对一楚兵多半不是秦兵的对手,但是二对一,三对一呢?
叶煜时刻注意着战场,见秦军这边稍有颓势,立刻飞身上马,驶入战场,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冲到最激烈的前头,而是在中后的位置,突然停了下来,取下背上的弓箭,弯弓搭箭。
射箭是军营里头人人都要考核的一项本领,叶煜的射箭不敢说多出彩,距离神箭手还有点程度,但也能赞上两句,要用的时候能靠得上,不落了将军的名头。
他闭上一只眼,好似眼睛装了准星一样,定准了对面,放缓了呼吸声。
突然,他松了手,箭矢一下子消失,只余弓弦在震荡。
这一切看似缓慢,但实则不过是几息时间罢了,在旁人看来这就是一气呵成的事。
战场上流矢不少,别说弓箭了,□□都有,此时混乱一片,盾兵也还来得及挡住这一箭。
但刚刚和李信对骂的那敌将却感觉到了危险,正在解决秦兵的他一下子挣开对手,侧身躲过这破空而来的箭矢。
脸颊一凉,他下意识伸手一摸,并未出血,想来只是距离极近时被那带来的风挂到了。
他一边踹开马边上的一个步兵,一边正要抬头去看,忽然听到身后重物落地的声音。
他余光一瞥,见刚才被自己躲过去的箭矢扎在自己副将的嘴里,副将因此跌下了马,没了声息。
他也无暇去想这箭是不是一开始就冲着他的副将去的,因为又一道黑影袭来了!
这一回而他更为狼狈,堪堪勒了下缰绳,让身下的马仰起上身,挡住了这一击。
那看着并不锋利的漆黑的剑,竟像是在水中划过一样,半分停滞都没有地切下了马的耳朵!
伴着飞溅的马血,敌将看清了来人,赫然是方才被他在阵前笑嘲的叶煜。
分明太阳被阴云遮盖住了,但那敌将却觉得被叶煜身上金黄的铜甲晃了眼,再不敢轻视此人,横举手中兵器又挡下一击。
可是他已经失了先机,战马又因受伤而不听话,很快便落了下风。
他艰难地抵挡着,不知不觉间已经一退再退,他恼着无人支援,却没注意自己刚刚从副将的身体上踏过。
叶煜并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只是几剑挥出,就将敌将逼得唯有靠着摔落下马才能躲过他的杀招。
正在此时,原本充满了杀伐之声战场上突然出现喧哗的声音,接着,周围有人喊道:“敌袭!粮草被烧了!”
那敌将还没来得及对叶煜的下一招做出反应,听到这话脑中轰然炸开,唯余一个念头。
——援军是真的。
紧接着,就感到喉间一凉,眼里映照着叶煜走进的身影,再无其他。
叶煜拎起他的首级,任由他的身体瘫倒在地,而在这一刻,周围喧哗的声音变得更大了。
无论是那代表着主将身份的盔甲,还是那张没有被铜胄遮掩住的面孔,都让从不缺少注目——就算是在战场上也是一样。
方才不是没有人想来帮把手,可叶煜身边的秦兵也不是吃素的,偶尔有漏网之鱼也被他在收拾敌将的时候顺手解决了。
将军已死,军营受袭,粮草被毁。
这三桩事足以让整个战场的风向为之一变。
再这样下去,楚军就是人多也没用。
钲声匆匆响起,楚军也明白这一点,不得不鸣金收兵。
一阵慌乱过后的楚军主帐,里头的气氛比外面那阴闷的天还要沉闷。
“孰愿与歇详释一番?”春申君看着面色灰暗的众人说道,其实他的脸色也不算好。
一位留守的将领说道道:“那袭营的秦军突然出现,骑兵的主力都在前头,一时也没拦住,结果就被烧了粮草。”
春申君怒道:“营中留了十万人!怎么会拦不住!秦军的将领是谁?”刚才秦军的马蹄声都传到他所在的主帐里来了,想想都觉得脊骨发寒。
“好些个都穿得一样,分不清。”说完,那将领又低着头轻声说道:“秦军看着人数也不比我们少。”
春申君又惊道:“那前头的是什么?”他转头质问刚刚同样在前面和秦军交战的几位将领。
年纪最大的将领回忆了下对阵时候的场景,回道:“秦军……似是出了六七万人。”
刚刚的将领连忙说道:“袭营的肯定不止一两万万人!”
有个门客出声了,“许是之前那消息错了呢?也许秦军根本不止八万人。”
对面一个将军撇撇嘴道:“他若是有二十万人,何至于先前那么大费周章,那不是瞎折腾么。”秦军若有二十万人,完全可以和楚军拼一把。
他这话也是众人所想的,帐内又沉寂了下来。
这时,一道声音干干地说道:“说不定……真的是援军来了。”
正如先前那个楚将临死前的念头一样,这些人也无一不这么认为。
与这边陷入苦恼不一样,秦军主帐都是松了一口气。
“辛苦二位了。”叶煜向杨端和与并忌敬酒道。
两位也是笑着说了几句谦词,也豪爽饮下。
李信看着面带笑意的三人,把憋了许久的疑惑拿出来问道:“既有这等良机,何不把楚军粮草烧个一干二净呢?”
李信也他多是参与攻城战,在攻城战中,敌方粮草尽了等于没几日就可以拿下城邑了。
叶煜笑着回他道:“你觉得无粮的楚军是会选择再熬上几日,等楚国的粮草送到,还是会立刻来抢夺我们的粮草?”
李信顿时明白了,却又冒出了新的疑惑,“既如此,那烧又是为了什么,万一楚军还是要来抢我们的呢?”
叶煜解释道:“他们现在应当在忌惮我们的援军,在不清楚我们底细的情况下不会轻举妄动,而他们剩余的粮草也足够等到楚国新的粮草来了,甚至可能还有富余,这种情况下他们没有必要冒着风险狗急跳墙。至于我为什么要烧……你且等着看好戏就是。”
并忌听着他的话,笑出声道:“什么援军,他们一开始就被你给诓骗了,”
叶煜笑而不语,低头喝了一口酒。
按照当下的算法,他少报了将近一半人,第一次在夜里调动,先是为了唬住楚军,再者是为了让接到战报的楚军相信他们只有这么点人,但昨夜的调动,却不单单只是换个位了,而是为了抽出被他在数字上隐藏的那一半人,就像楚军最开始认为他把援军混进去的方法一样,然后用这些人预备一次奇袭。
七万人对二十万,叶煜一开始要的就是拖延时间给个信号罢了,顺便试探一下楚军的能力。
之后楚军先入为主地认定了他们只有八万,对于那骤然出现的另一拨人自然会想到援军上头去。
楚军只会把人数往二十多万上算,因为哪家都没有倾巢而出的说法,人数越多,留守的那些匠人士兵也越多,楚军必然认为他们也留了好几万人下来。
但他就是那个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