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叶煜微眯着眼睛,垂着头好似在小憩,而在他边上,赵诚一如往常一样与他汇报着一些近闻。
安置诸子的确是由吕不韦主持大局,可是护卫是从方面还是落到了叶煜身上。
以他现在关内侯的身份这么做虽有几分大材小用,可是一来谁都知道他是嬴政亲信,派他去可以表达出嬴政对于百家的重视,二来相比起一些老将或者魁梧悍将,他这个模样总是更容易得到百家的亲近。没办法,古代也是很看脸的。
吕不韦当然不会事事亲为,于是很多事情就落到了下面的人身上,甘罗和叶煜为此也有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如今的百家可不止后世留名的那十家九流,而是真的上百家,若是把某些略作一书就自立宗派的人算上,便是千家也不止。
这大概也是咸阳第一次迎来这么多人,一时间偌大的都城仅有几分拥挤之感,不止是叶煜,相关的很多官员都忙碌了起来,也让肃穆的咸阳城添了不少生气。
吕不韦高坐在上发号施令,自以为得了百家推崇,却不知道真正的好感度早就被甘罗和叶煜这帮子整日脚不沾地的人揽走了,进而替嬴政刷了好感度和名声。
如果嬴政有给吕不韦筛选的权力,那么形势就大不一样了,只可惜他没有,一切的选择权都在嬴政手里。在几个试图巴结吕不韦探知一二消息的人无果后,这些人都知道吕不韦没有决定权,便安分了下来。
现在的吕不韦完全是被甘罗和叶煜架空了,偏偏他也习惯了全由下人去做,他放进来的几个门客也不是什么特别厉害的角色,厉害的都有事去了,所以至今他都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劲。
都城内热闹起来了,之外的地方却是逐渐平静。
屯留是个不大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厉害的守将和部署,很快就被乐乘带人攻了下来,嬴成蟜遗留的部下也都被清扫干净了。
不过嬴政原本是打算将那那里的黔首也流放,却被叶煜私下里上谏阻止了。
在他看来,连坐在现在很正常,但是连坐一城不相干的人这个就太过了,就劝嬴政宽恕了那些黔首。
叶煜没想到的是,这一举动居然又给嬴政刷了点莫名其妙的好名声。
其实嬴政的举动在这个时候算不上什么,连孟尝君都因为几句话就迁怒,然后随随便便毁了一县,相比之下至少他还没下令诛连屯留的百姓。
正好在这个关头这件事传了出去,原本比较抵制秦国的墨家、儒家和农家得知后,再联想其他几件事,觉得这个新秦王和以前的秦王不一样,或许是为了试探一番,也或许是真的为了来辅佐,总之,他们也来到了秦国。
如此情形比下了招贤令的效果还好,连带着其他国家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安分了几年,虽然无他们清楚不能给秦国喘息的机会,可迫于形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国休养生息然后发展壮大。
嬴政得知了种种后果后,同样没想到会有奇效,在他看来,不过是看在叶煜的面子上宽恕些黔首,顺便减少流民作乱,没想到会引得贤人趋入秦国。
他不禁感叹道:“那剑佩你果真适合。”他说的是那被誉为“仁道之剑”、又有辅佐有道之君的说法的湛卢剑。
“也是王上慧眼。”这么多年以来,叶煜收得最满意的礼大概就是湛卢剑了,就是此时提起也带着欢悦。
“随寡人一同去看看那些诸子吧。”嬴政提到。说是冠礼后再去见也不过是堵吕不韦的话罢了,反正他也不会这么早决定,也就不会有人因此说些什么,说不定还盼着他早点去,早点给他留个印象。
叶煜早就料到嬴政会去看看,此时并不感到疑惑,只是问道:“王上若是打算去见儒墨二家,不妨带上张苍。”
嬴政微微蹙眉,却很快同意了。
得了令的张苍匆匆赶来,他现在看起来可比刚来秦国的时候丰满了不少,眼见着好好一个清隽少年长胖,叶煜也是无可奈何。张苍的体质就是易胖易瘦,偏偏他还是个技术宅,住叶煜那儿的时候还好,自己有了府邸之后就几乎不怎么运动,有人好吃好喝伺候着,又在长身体的年纪,长胖也是理所当然。
叶煜都要怀疑儒家那群人还能不能认出他来了。
幸好还没有发生这种事,儒家反应了一会儿还是把张苍认了出来。
张苍年纪小,他被荀况收入门下的时候已经是荀况从稷下回到兰陵之后的事了,不过和儒家还是保持着联系,所以儒家不少人都认识张苍。
一见到张苍,嬴政还没说什么呢,儒家那群人对嬴政的好感度立刻又上去了一点。
因为张苍从前家境一般,在荀况那儿也是刻苦学习,所以身材是瘦高瘦高的。但是如今他在秦国变胖这么多,还能跟随秦王出行,一看就是在秦国得到了极好的对待,秦王非常重视他。
这时候的儒家其实并不迂腐,他们也不蠢,没有贸贸然地在嬴政面前高谈阔论他们的学说,而是徐徐图之。而且这时候儒家的方术士也没有得罪嬴政,因此,他们给嬴政留下的感官还算可以。再加上儒家本身就对嬴政这个似乎有些与众不同的秦王有好感,还有张苍在一旁做润滑剂,这次会面倒也顺利。
接下来是墨家,叶煜让嬴政带上张苍除了刷儒家好感度,还有就是由于张苍比较倾向于墨家学术派,与墨家更易相处。
墨家子弟分为两种,一种就是学术派,还有一种是游侠。游侠这次来的很少,主要还是学术派在,一番讨论下来,嬴政曾经对于那些目无法纪的游侠产生的恶感,倒是没有牵连到所有墨家子弟,反而还有重用他们的打算。
接下里嬴政偶尔也会去百家居所走走,但次数却逐渐变少,因为距离冠礼的日子进了。
冠礼定在了四月,比寻常的晚了两个月,不过这一次谁也不会觉得他是受到了挟制,反而会赞扬他为了等候诸子而推迟冠礼的事情。
直至这个时候吕不韦才注意到,嬴政的名望已经大盛,不知何时起已经盖过了他去,再无任何人事物能阻止嬴政亲政了。
司空马为他着急:“君侯您先前的所作所为已经威慑到了秦王,若秦王真如我们原以为的那样平庸,那倒无事。只是我观秦王近日所为,他可不甘于像楚王曾经顺从春申君那样,或者像庄襄王那样顺从您,而是要除掉您呢。”
吕不韦一震,问道:“何以见得?”
司空马回道:“他压制住您的风头,并以此来抬高自己,正是因为他已经到了亲政的年纪,再不必收敛锋芒。您再看他亲近的人。”
“也唯有那叶长离和甘罗小儿地位足够,剩下的都是些年轻气盛的人,不可能一下子起来。”吕不韦的确察觉到了嬴政扶持亲信的事情,那些人虽然有才,但是还太年轻,他并未过多在意。
司空马摇摇头道:“可是如今三位辅政将军的兵权都已经回到了秦王手中。而且他的近臣叶长离与王龁、麃公关系尚可,又与蒙家、李家、乐家关系紧密,放眼武将高位者,竟无人与他不睦,各职继任者,也多半与他亲和。秦王有的已经不止是兵权了,还有诸多将领的忠心,不忠之人也可继者,如此,近半朝堂早已被他悄然收服。”
吕不韦从没打算像春申君那样造反,但他也不是一点兵权都没有。他虽然不喜那些莽夫,可昔日也曾领兵作战攻打周天子,交好的、扶持的将领也不是没有,亲卫仆从更是逾万人。
此时他仔细想想自己扶持的那些将领,职爵几乎没有什么动静,每次去了战场战功寥寥,而升了职爵者,却是再没下战场过。至于他自己曾经率领过的军队,早已经散到了不知何处。
司空马接着说道:“还有那甘罗,他十二岁拜相之后没再做什么大事情,初看是上卿之名有虚,又因年岁小易被忽略。可是我去查了查,他与九卿关系甚佳,时常请教,少有主事,却常常参与,这是在学习历练呢!再有,他是甘相之孙,为世家子,也常与世家贵族往来,这些人向来不喜商贾出身的您,昔日不过是曲意逢迎,此时自然更加亲近秦王。九卿与世家,也是占了小半朝堂啊!过往您的门客为官,不正是在他们手下吗?”
他又面露悲色,“原本您有着数千门客与赫赫之名,还有对秦国显著的功绩,这些才是您真正的倚仗啊。然而……”
他叹了一声说道:“您的门客与名声哪里比得过百家诸子呢?秦王出了此计,现在来投奔您的人还有多少呢?众人赞颂着秦王美名,谁还在称赞您呢?至于您的功绩……您忘了武信君吗?”
武信君就是张仪,他曾为秦国化纵为横,却因招人诋毁,得新王不喜,最后害怕被杀害逃走了。
诋毁吕不韦的人少吗?不说别的,那得赵太后宠幸的嫪毐头一个,更别说嬴政本身就不喜他。
张仪是凭借着聪明才智蒙蔽了武王之后逃走了,但是嬴政那个早已谋划着收服朝堂、心机深沉之辈,真的会被吕不韦蒙蔽吗?而且吕不韦家大业大,更难以逃走了。
吕不韦面色灰暗,哑声问道:“那我应当怎么办呢?”
司空马低声说道:“您现在就有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