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从甘府出来之后,叶煜想了想,还是坐上马车入宫去了。不管嬴政知不知道昌平君的可疑,但既然他知道了那都该去提醒一声。
不过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在嬴政书房门口看到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子被婢女搀扶着走出来,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叶煜皱了皱眉,转念想到这时候回来找嬴政的,大概是身为韩国公主的韩姬,估摸着是来为韩国求援的,而且看这样子,多半是被逐了出来。
韩姬也看到了来人,一开始她并没有打算搭理,直到看到叶煜的容貌,才停下脚步叫住他。
“叶煜?”韩姬的脸上带着些惊讶之色,她从未见过叶煜,可就算她在宫中也听说过七国第一美人的事。如今见到似牡丹般的绝世美人,她脑中立刻就反应过来了叶煜的名字,并脱口而出。
叶煜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夫人。”
韩姬这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向他行了个礼,掩饰一下自己刚才的失礼。
见韩姬没什么事,叶煜出声就要告辞。
“且慢。”韩姬忙说道。
叶煜顿住脚步,低着头道:“夫人有何吩咐?”先秦的制度并不完善,后宫妃嫔的等级还没有具体的划分,就算叶煜职爵大也不能直接甩手走人。
“我听说王上非常信重您。”韩姬带着笑,先是夸赞他道。
叶煜仍是没什么波动道:“这是臣之幸事。”
“您为秦国取得了楚国,有这样功绩的能有几人?”
叶煜不语。
韩姬又道:“只是如今大王年轻有为,秦国强盛,又哪里满足于一块楚地呢?现在只要秦国愿意出兵攻打魏国,韩国就向秦国称臣,那么秦国就等于是即得到了魏国又得到了韩国。这样大的功绩我相信除了叶将军再无人能胜任了。”
低着头的叶煜却不应声,甚至连身体的幅度都没有一点变化,显然是没被她说动。
韩姬感觉面露尴尬,咬咬牙道:“将军还请仔细想想,天下哪里还去找比这还便宜的事?只要将军像王上一提,伐魏的主帅必然是您。连偌大的楚国您都能轻松拿下来,魏国又算得了什么?您和不趁此机会报一报仇呢?”
这一回叶煜终于出声,“多谢夫人好意,不过此事王上自有决断,煜不敢多言。”
一天里两次受挫的韩姬愤恨一声,“待这等好活计被人揽了去,那人早晚骑到你头上!”说完她就由婢女搀着离开了。
叶煜半点不受影响,在韩姬走后继续走向嬴政的书房,才走了没几步,就见赵高出来迎接他,“将军快请。”
看样子刚才的动静嬴政是知道了,叶煜朝他点点头,走入殿内,果然听嬴政语气不耐道:“她所言不必理会。”
叶煜脸上带了点笑道:“臣知道。”
嬴政让他入席,又问道:“爱卿来也是为了魏伐韩一事?”
叶煜摇摇头,“臣觉得昌平君有异,特来提醒王上。”
“较昌平君与昌文君行为,臣觉得昌平君所谓称病并非是为推辞上朝,还有可能是为了掩饰其人不在府中。此为臣一人臆测,王上还需探查一番才是。”他顿了顿,又道:“昌平君为楚之公子,又于楚国忠心耿耿,恐有反秦之心,不得不多加注意。”
“寡人已知晓。”嬴政表示听了进去,“劳爱卿特地入宫一趟,不过也算是来的正好。”
“?”叶煜茫然抬头。
嬴政握着几枚竹简从几后走出来,到了叶煜面前就近坐了下来,这几乎是膝盖都能碰到的距离,“此为奉常寺送上来的,皆是天气晴朗的吉日,爱卿再择一而定吧。”
只是出去跑个马而已,有几位公子在甚至不便狩猎,嬴政居然特地让奉常寺算日子。
嬴政似是察觉到了他的讶异,补充道:“奉常寺每几月都要卜算吉凶,以便众臣宗亲有用,寡人不过是从中择选几个罢了。”
叶煜这才低下头前倾着身子去看那竹简上的黑色小字,端详一会儿道,“上巳节虽然最宜踏青,但人多杂乱,恐伤了贵体。臣瞧着这日倒是不错,寒潮尽腿,也不会冻着几位公子。”
他抽出一枚竹简抬头,忽然感觉到嬴政的呼吸扑洒在他的脸上。原是因为他们所坐的本就靠近,叶煜刚才又是前倾着身体,才酿就了这暧昧一景。
嬴政也没料到这一幕,心中掠过一丝惊讶,他就近看着叶煜的脸,想起那一次趁其熟睡的不轨之举,那柔顺的触感他记忆犹新。
但这一次这双桃花眸中满是他的身影,正如同他那一次遗憾的一样。
嬴政的眼神暗了暗,他缓缓低下头,与叶煜的距离渐渐缩短。
突然殿内发出了竹简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叶煜已经不在席位上,他正站在几步外,身体绷直,犹如受惊了的小兽。
叶煜低着头颅,用有几分干涩的声音说道:“臣代子婴谢过王上。”
殿内再没别的什么声音,嬴政仍坐在那里,他的面前却已经空了。
他弯下腰,拾起叶煜无意间掉落的竹简,看了看道:“是个不错的日子,那就这日吧。”
叶煜又推说有事,告辞欲走。
过了半响嬴政才回道:“去吧。”
叶煜低着头匆匆退去,再未抬起头来看一眼嬴政。
待他离去后,良久,嬴政才发出一声叹息,“……也罢。”
嬴政起身坐回几后,置于膝上的双手也随之松了开来,原先握在手里的竹简竟全都碎成数段落在地上。
出了大殿,叶煜仍旧步履匆匆,有一人迎面而来,他都没有驻步问好,擦肩而过好似全然没见到来人一样。
来人见他反应,神情讶异,驻足回望片刻,才令人向殿内通传。
“廷尉属右监韩非求见——”内侍入殿通报。
“不见!”嬴政听了通报,皱起眉头呵道。
内侍被吓住了,大气不敢出地退出殿内,“韩右监,王上他……”
那一声响亮含怒,连殿外的韩非都听得清清楚楚。
韩非摸了摸袖中竹卷,又望了望面前紧闭地大殿,心中存疑,但他知晓分寸,清楚现在就算是递上陈情也无用,只好失望地折身离去。
叶煜坐上马车,双目紧闭,心如擂鼓,却都掩不过他煞白脸色。
不是错觉的,那荒诞的猜测是真——嬴政的感情同他一样。
那一瞬叶煜的心中是在狂喜的,险些沉沦。
险些啊……
叶煜伸手捂住脸,唇间泄出一声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声音。
情绪激荡而得不到发泄,叶煜咬着下唇,生怕自己吐露出悲鸣之声。
他不敢应这份感情,就算他喜欢男人,而那人也喜欢他,他仍是不敢应。
只因他绝不做男宠,哪怕对象是秦王而非魏王。
嬴政的性格他如何不了解?倘若自己漏出一星半点的端倪,恐怕就由不得他做主了。
不应得好,不应得好……
马车与宫门口停了许久,车夫几番询问都得不到回应,若不是车厢内隐隐有声响,他差点以为是空车了。
许久,车厢内才传来一声“回府”。
之后几日,叶煜继续休假,却是一日都未曾出府。
待到六日之后,叶煜重新上朝,一举一动又如平常。
嬴政见此,松了口气,又怕自己刺激到了厌恶男风的叶煜,朝后也极少召见他。只偶尔在叶煜教导扶苏的时候和以前一样远远看着,叶煜也装作浑然不觉。
与此同时,接连上书的韩非依旧没有得到回应,而韩王却日日来信催促,诉说韩国之危。焦急之下,韩非病倒了,卧床三日才起。
“若是为韩国之事而来,斯可帮不上忙,右监还请离去。”李斯从管事那得了韩非来的消息后,满心困惑,却还是来见了一面。
卧病三日,韩非看着又瘦了不少,眼中也没有以前那么精神了,“非所来,是想问关于叶将军之事。”
李斯讶然,还是回道:“斯与他来往甚少,你若是想问,应去甘相、乐将军、张正卿等处。”
末了,他又道:“既来了,不妨说说吧,好歹有同窗之谊,寻常问题斯必知无不尽。”
韩非问道:“叶将军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似乎只有这一个问题,李斯疑惑一下,但这个问题的确不过分,便如实道来,“早些年是个易交付信任、太过良善,虽岁小难观,却也不只是空有皮相之人,后来有些改变,这几年……”
李斯想了想,回道:“文采稍逊,但才略不差,将才更胜,有奇思妙想,且大多得用,为人机警,可观成熟,只那良善仁厚的性子似是未改。”
“他性子固然软和了些,但你若是想借此说服他援韩,那可就错了。他事秦忠心,定不会做有损秦利益之事。”
“良善仁厚……”韩非不答他后话,只复念一遍这四个字,谢过李斯后告辞。
李斯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原地沉思一会儿,招来亲信吩咐道:“去查查韩非最近做了什么,尤其是……他派人去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