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里其实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该来的终究会来,今日既已订聘,这个身后的男人便是自己未来的丈夫。
安清悠心中不知如何,忽然得他这一般提问竟是有些砰砰直跳,早已练得从容若定的一张面孔上,不知何时鼻子上竟渗出了一丝细细的汗珠。
“你不说话也没关系,有些事情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心里也明白,原本就不用说的那么明白的。虽然我很想听你亲口讲上一句我喜欢你,但是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更喜欢!”
萧洛辰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征服式的微笑,继续在安清悠耳边轻轻地道:
“今日怕是要陪未来的岳父大人喝订聘酒,明晚三更,我来找你好不好?我知道你虽然做规矩时比宫里的那些管教嬷嬷还要周正,心里却是觉得这些约束人的礼教很讨厌的。一个女子活了一辈子,若是连半夜后花园私会情郎这种事情都没经历过,又何尝不是一种遗憾呢……”
萧洛辰的言语轻柔,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诱惑之意,似乎悄然之间便带着安清悠按他的劝说一步步走向了某个方向。
只是便在此时,安清悠却猛地身形一颤,像是从什么无形的东西中挣脱了出来一样,猛地往旁边跨了一大步,扭过头来脸色一变道:
“萧公子还请自重,你我虽已有婚姻之约,但是便因如此,却更勿行那非分之举!敬我、爱我、宠我、护我,这种话你刚刚在亲手递聘之时还曾说过,难道这转眼之间便放在了脑后不成?”
萧洛辰哈哈一笑,对于安清悠的话语却是没有接下文,而是直起了身子自顾自地说道:
“有时候我真看不出,你这疯婆娘究竟是外刚内柔呢,还是外柔内刚?不过这份劲头我喜欢!也只有这样的女人,才当得起我萧洛辰的正房原配!若说婚事,你知道那些礼教之中我最讨厌什么?便是订聘之后男女直到迎亲之时才能相见!这是一份什么狗屁规矩,却不知又让世上多少男女平添了几十天的相思之苦!”
萧洛辰脸上依旧是那副嘲讽无赖,看着她道:
“我曾经答应,你要风光过门便给你做个足十。可那毕竟是做给外人看的对不对?”
安清悠不等开口,萧洛辰却是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慷慨言道:
“你我都是特立独行之人,疼你、爱你、敬你、护你那是放在这里的,又不是给外人看的。我便是明天不来,后天却未必不来,后天不来还有大后天。皇宫都挡不住我,又何况这小小几间院子?只是我倒是不信,难道这段日子里你竟是不想见我一面么?”
安清悠当即翻了白眼:
“你!你这人便是什么事都凭着你自己的痛快便定了主意。我有什么想法心思,你却是从来都没有半点儿放在心上!一会儿进了屋和父亲与老妇人行了礼,我便自回自己的院子去。下聘之后不见便是不见,我……我不和你说了!”
安清悠用指甲掐了掐手掌心,狠狠一咬牙之际倒真是一言不发,转身进了正堂屋中,分毫不搭理萧洛辰。
这个人!
实在讨厌!
他的心里除了揣着一份他自以为是的骄傲之外,还有什么?
萧洛辰见她气鼓鼓的离去倒是索性笑了,也不追上再叙,嘻嘻笑着跟随她一同进去。
谁料想等到进了正堂,安德佑与萧老夫人已经商议定了不少婚事上的细节。
那萧老夫人显然是个极有手段之人,不知谁说了什么竟让安德佑乐得合不拢嘴。看看女儿和萧洛辰进了屋,父亲安德佑倒是笑着道:
“你们两个孩子躲到哪里说悄悄话去了?也罢也罢,这一下订了聘,恐怕也要有段时日没什么说话的机会了。今儿索性让悠儿你躲个清闲,到后院和洛辰去好好聊聊吧!”
这话里虽然没毛病,安清悠却大是愕然,父亲的心思自己是知道的,虽然皇帝指示皇后做媒,他却向来认为萧洛辰并不是一个好的亲事人选。
怎么、怎么出去这一会儿,父亲的态度竟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
安清悠心下正觉诧异之间,旁边萧洛辰却早已一本正经地行礼道:
“安伯父如此体恤,晚辈当真是感激不已。我与安小姐两情相悦,今日又下了聘,晚辈真是希望早日迎亲,快些改口叫您一声岳父大人才好!”
萧洛辰的嘴上好似抹了蜜,这番甜话倒让安德佑又是一阵大笑。
旁边的萧老夫人此刻反倒正襟危坐,又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稳稳地坐在那里,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是偶尔眼神一扫安清悠之际,这位未来的婆婆眼中却是露出了一丝让人无法参透的目光……
“去睿王府!”
安家长房里众人说话之际,沈从元却是坐在马车里急匆匆地下了令。
今日在安府他实在是出了一个大恶手,趁着事情还没闹开,他必须赶紧去九皇子府上做个铺垫才是正理。
若是真闹到说不清楚的时候……如今九皇子身边的人越聚越多,眼巴巴地盯着他那第一红人地位的人可是不少啊!
手中的香囊正自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沈从元倒还真是颇具怡神醒脑之效。不管沈从元对于安家是如何地定下了斩尽杀绝之心,却也不得不承认,安清悠那调香本领的确是当世一流。
只是此时此刻他沈大人却半点儿也没有欣赏这份香物的心思,满脑子里所思所想,尽是算计之事。
“那安家的女儿的循规蹈矩一向是有名的,这做爹的尚且不肯相送,她却送出来显然是于理不合……嗯,安家若要想脚踏两只船,这般做派倒也说得过去。让那安清悠出来递东西,便是将来有了什么差池,也可尽数推到这晚辈身上。一个小小女子舍了便舍了,他安家平日里说得冠冕堂皇,事到临头还不是把女儿送给了萧洛辰!”
若抛开人品心肠不论,沈从元的智谋手段,实为大梁官场里一等一的人物。
可这人的算计若是太多,难免也就想得过头;缺德事若是干的太多,那多疑的心思便会越来越重。
此刻沈从元既是想偏了路数,琢磨来琢磨去还是看了看那手中的香囊之上。
一个缝制精美的香囊三两下便被他撕扯成了碎片,细细摸索研究了一番,却发现其内既无夹层携带字条,那衬里之中也没有绣着半个传递信息的文字。
“难道这玄机竟藏在这香料之中?”
沈从元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从香囊里剥出来的物事,这物事倒是和平常装在香囊里的东西大不相同,并非是那香粉散料等物,而是一整块的香饼,质地坚硬无比,也不知是用了什么加工手段,竟然是连掰都掰不开。
“那安家的女儿说什么不可焚烧,否则对人的身体大大地不利……嗯,这话须得反着听。难道是安家竟是知道了萧家的什么秘密,想要在九皇子面前递一份见面礼?嗯!显然定是如此!想不到凭空一场富贵居然又落到了我的头上。也罢!倒不妨先应付他们一阵子,回头再……”
沈从元心中怨毒已深,此刻打定了主意,无论这块香饼里藏着什么秘密,报到九皇子自然都是他沈大人“秘密侦知”,和安家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等到榨干了安家的利用价值,再把他满门杀个一干二净。杀人灭口这等事又不是没做过,便再干几次又有什么打紧?
“来人,取手炉来!”
一声吩咐从沈从元的车厢之中传出,此刻尚未开春,京城之中的官宦大出行自然都备得手脚暖炉。
旁边的下人不敢怠慢,耳听大人有这等吩咐,连忙取了暖炉递将进去,沈从元迫不及待地把香饼投向了那炭火之中,却见外面的香料燃烧竟然颇为迅速,一道白烟升起之时,香饼的一角竟是露出了一片金属闪烁的光芒。
“这香饼之中果然有古怪!”
正所谓天作孽,犹可说,自作孽,不可活。
沈从元若是心中还有半分旧情之心,那香囊十有八九便只当做是个佩戴在身上清味怡神之物。
更如同萧洛辰所言,安清悠直言相告,亦是给他留了最后的一个机会,便是信了一星半点儿也不至于有此时之举。
偏偏他沈从元心肠怨毒又满脑子都是富贵权势,所想得不是如何取悦九皇子向上爬,便是将来如何向安家下死手,之前种种尽从另一个相反的角度解读,此刻固然在安清悠的算计内,可也算是咎由自取了。
有些东西原本对人无害,可是一经燃烧却会变成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有毒物质,这等道理在另一个时空里只要受过教育的人便知道。
此刻一道白烟袅袅升起,那香味已与之前产生了极为微妙的差异。
莫说是沈从元并非专业人士分辨不出,便是分辨得出只怕他也没放在心上。眼看着那香饼之中的金属片越露越多,竟是还嫌那香饼烧得不够快,捧起手炉来用力吹去。
炉火更旺!
一大片白烟猛然升起,沈从元却是恍如不觉,只是心中热切心思之下大口大口的呼吸吹气,眼瞅着那香饼之中的铜片已经尽数露出,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被炭火烧得通红。
沈从元忍不住焦急,忍着略烫的热度将铜片拿出,擦干净上面的灰,却是清清楚楚地露出了一片字迹来: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这安家的小妞难道是不知死么!这时候居然还敢消遣本官!横!”
沈从元瞧清楚了那铜片上的字迹,却是勃然大怒,一声喝骂冲口而出便是连车边伺候的下人都听见了。
可是此刻已经到了该到的地方,明知主子正在发火,却也只能硬着头皮报上一声:
“老爷,睿王府到了!”
“嗯?”
沈从元脾气发着一半正自怒火冲头,但是九皇子府上却不是能够乱来的地方。
唯一凝神之际,沈从元的脸上登时换上了一副微笑,如沐春风亲切无比之中,居然还带着几分的恭谨和忠心耿耿,这份炉火纯青的变脸功夫,当真在满朝文武之中无出其右。
只是这沈从元调整好了状态刚要下马车,那满脸的亲切笑容竟突然扭曲。
胸腹之间仿佛有人重重捅了一刀,陡然间奇痛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