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清妩过去,蹲下,“能动么?”
雾泽早就醒了,一直沉在无边无际的屈辱中。有那么一段时间,他想过要去死。
“可以。”
声音还是那么哑,喉咙里像搁置了刀片,每一次发声都像被割喉。
在女孩的搀扶下坐起来,衣服落到了腰间。
挥手拨开女孩想要帮他拉拽衣服的手,肩胛骨传来难以忍受的疼痛。
“有没有,疗伤的丹丸?”
被捉妖师的禁咒术禁锢住,任何法术都施展不出来。
女孩缩回手,“有,但是在家里,身上没有,如果回去拿……”
“别走!”雾泽拉住她的衣袖。
女孩低头看向别处,“太远了,我怕五爷他们会回来。”
雾泽紧咬着牙,慢慢松开她。
女孩站起来,背对他,“你先穿衣服吧。”
“我胳膊断了。”
“……”女孩回过头来重新蹲在他身边,“我没有学过有关于治疗的法术。”她想了想道:“我闭起眼睛帮你拎着衣服好么?”
“好”这个字,似乎是从牙缝里钻出来的。
神族后裔的尊严和脸面,被他丢了个一干二净。
自在岛,所有人,必须死。
……
头顶刚及他胸口的女孩闭着眼睛。一双手,温润而柔软。
偶尔触及他肌肤时,却触发他胃部一阵恶心。
那种与别人身体接触的恶心。
“对不起,”女孩似乎觉察到他的颤抖,将眼睛闭得更紧,“你别怕,我一点都不动。”
像一丛春夜里摇曳的娇嫩萱草,纯真的领他更加心怀厌恶。
艰难地穿上中衣,套上袍子。浑身已然冷汗津津。
穿上裤子的那一刻,他发觉他无法系腰带。
平日里都有宫奴来服侍他穿衣,原本就对这些动作不太熟络,更别说现在只有一只手可动。
女孩闭着眼睛问道:“好了吗?”
“没!”雾泽道:“我……”
“如果可以,剩下的我帮你?”女孩依然闭着眼睛。
“……好。”
女孩终于睁开眼,看到他攥着腰带的手,便明白了。
三两下将腰带系好。两只手拢住他的上衣,整好了位置,尤其给他掩了掩脖颈处的咬痕。
“好了,你能走吗?”女孩仰着头问他。
“去哪儿?”雾泽心里一紧。
“跟我回避风堂吧!”女孩道:“我哥哥现在应该还没回来。但是没关系,有我在,没人会伤害你。”
……
去避风堂的路,走得异常艰难。
每一步都带着屈辱,每一步都像是在沦陷。
他想过要挟持这个女孩,但很快放弃了这个念头。
失去法术和法力,他与凡人无异。
就算他把眼前这棵嫩草掐了,他也逃不脱悲惨的命运。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问道。
“……泽。”
“只有一个么?”
“……是。”
“那我叫你阿泽好了。”女孩道:“我叫清妩,你可以叫我阿妩。”
他的名字已经成为了神族后裔的耻辱。
他转过头去看身边的这颗嫩草。
“你……你的眼睛好可怕。”嫩草像是受了惊吓。“你真的,真的杀了十几个海盗?”
他收回目光,心里回答着“我会把你们都杀了”这样的话,沉默不语。
“没,没关系的。”女孩继续道:“我哥哥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别担心。”
尽管自在岛的岛主真的没有把他怎么样,但却给他加了一道契约印。
从那一刻起,他,神族的后裔,成为了海盗之王的奴仆。
……
“他许是怕别人再伤害你。”女孩把他带到一个房间里,伸出细长的手臂,“你瞧,我也有。”
那是个雪青色的狼头,与女孩柔软白嫩的手臂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点都不相匹配,那么美丽的脆弱的手臂,上面应该盛开着他们离族的花。
执念像是从这一刻便在他心中种下了种子。
……
“以前的衣服就别再穿了,”清妩手里捧着几件衣服,“看上去是很矜贵的丝,不适合在这里穿。我给你洗了收起来。”
“扔掉。”他一眼也不想再看见那身衣服。
“……好吧。”
房间很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只柜子,一张木桌,和两把椅子。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女孩进进出出。帮他更换被褥,给他送来茶壶和茶盏,给他收拾柜子放衣服。
他以前从没有注意过宫奴们是如何干活的。没想到会这么无趣。
疗伤的丹丸可以治愈他的骨头,但却治不好他的灵魂。
“去,洗个澡吧,后面有温泉。”终于忙清了,女孩站在他面前。
他看着她,手在袖子里紧紧攥起。
“我可以设结界的,是我哥哥教我的,谁都进不来,我帮你看着。”
女孩低下头,一只脚在地上蹭了蹭,向外看了看,视线又在他脸上划过,“没事儿,别怕。”
后面两个字极微弱。他却松了口气。
尽管什么样的水都不可能洗刷他的耻辱,但他还是用力清洗着自己的身体。
恶心的感觉一阵阵从胃部传来,甚至超过他脑海中的屈辱感。
女孩设置的结界如烟似雾,温泉周围三米开外便不可见。
“不止看不见,也没人进得来。”
女孩的声音从烟雾中传来,似乎就在他身边不远处,虽然看不到,但却令人心安。
“你家里好有钱的吧?我看你不像一般的妖精,其实我连你是什么妖精都看不出来呢。”
他不想说话,一个字都不想说。
“你能看出我是什么么?”
“我觉得你一定看得出来,是啊,我是人鱼。”
“我其实是想去海边玩儿的,我和小光约好了去采珍珠。然后就遇到你了。”
“那边是下山的小路,我抄了近道,幸亏呢。那边很偏僻,海边的渔民们也很少过那边去。”
“自在岛上不是只有海盗,海边还有个渔村,那里住着的妖精都是好的,不会害人。我经常去玩儿,还有小娃娃,是海龟大叔家的,长得都很可爱,也听话。”
他静静地靠在温泉池边,女孩一直唠叨个不停。
他明白,她是怕没有声音,他会紧张。
确实是个贴心的奴啊,怪不得凌苍会将她带在身边。
泉水汩汩,热气氤氲。
胃部的不适不知何时渐渐隐退。
他忽然觉得这是一场噩梦,梦醒之后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离族二殿下,晃着手中的折扇,在月城的大街上游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