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怨愤的眼神，像是在控诉世道规则的不公，又像是在讥讽人类的愚蠢。
纳兰嫣然看得心头一滞，立即跟了上去。
纳兰嫣然出去的时候，莫骁已经消失不见踪影。
纳兰嫣然直接去了君无意所在的跃云居。
纳兰嫣然脚程慢，她到的时候，莫骁已经到了很久。
莫骁和君无意面对面站着，纳兰嫣然有一瞬间把君无意和另一个人的身形重叠了起来，下意识地挡在了莫骁面前，回头看着莫骁，声音里带着哀求：“莫骁，走吧。”
莫骁没有看纳兰嫣然，而是定定地看着君无意：“我要见她。”
君无意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这是何必呢？你完全可以继续过现在的生活。”
“这是我的使命，我出生到现在唯一向上爬的动力，是我无数次倒在血泊里又无数次站起来的唯一理由。”莫骁定定地看着君无意，“你们凌驾于人族之上太久了。”
君无意没有立场说出他所做的一切没有伤害到人族的事，如果不是萧兰儿为他补救，他在人族眼中足以称之为大魔头。
莫骁看着君无意：“让她出来吧。”
君无意犹豫了半晌之后说道：“没有意义。”
莫骁坚持：“我要见她，无论如何，我要完成我的使命。”
君无意沉默。
萧兰儿从屋里慢慢出来，看见莫骁，对莫骁说的第一句话是：“萧翎死了。”
莫骁似乎愣了一下后才想起萧翎是谁，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萧兰儿看着莫骁冷漠的脸，声音冰凉：“她曾经很喜欢你。”
莫骁抿嘴不言。
“如果她没有喜欢上你，她不会死。”萧兰儿一步步提醒莫骁是他杀了萧翎这个事实。
莫骁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没有谁规定一个人被另一个人喜欢，就必须回报以相同的感情。”
萧兰儿重复道：“这改变不了你害了她这一事实。”
“你可以救她却没有救她，为什么说是我的错？”莫骁皱眉反问。
萧兰儿和萧翎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莫骁并不完全知晓，但萧兰儿和萧翎必定是极为亲密的关系，可萧兰儿却没有救萧翎。
萧兰儿扯开嘴角：“她是人族，而我是你眼中人族的敌对方，你说我为什么要救她？”
“可你们关系很好。”
萧兰儿冷漠道：“你要杀我，她站在你那头。”
莫骁沉默，他不知道该如何替自己辩解，因为无需辩解。
莫骁拿出自己的长枪：“动手吧。”
萧兰儿看着莫骁：“这已经不是你的任务了。”
莫骁却坚持：“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杀了你。”
纳兰嫣然并不知道现如今的情况是什么样子，但她知道莫骁打不过面前的人。
不是萧兰儿，而是君无意。
莫骁再少年天才，也不过是大乘期，而牧修早已经跨越了渡劫期，他之所以没有去更高更远的地方无非是体谅人间疾苦，至少官方的说法是这样的。
纳兰嫣然对莫骁说道：“这是何苦？”
莫骁看着纳兰嫣然：“你第一次算我的命格，没有算出所以然，还因此受伤，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纳兰嫣然哑然。
“就是因为你面前的这两个人，不对，他们不是人族。”
纳兰嫣然看向萧兰儿和君无意，发现萧兰儿和君无意并没有否认的意图，越发惶恐。
萧兰儿看向纳兰嫣然，露出嫣然的微笑：“你不用害怕，人族的诞生有我的一份力，我不会害你们的。”
莫骁愤恨地看着萧兰儿，他此时继承的是人族的意志：“你剥夺了我们的自由，给我定下了规则，让我们在你制定的规则里苟活，人族绝不甘心居于任何种族之下！”
萧兰儿看着莫骁叹气：“天道给你们制定的规则，对你们是百利而无一害，你们对自由的过于迷恋，成为了你们讨伐天道的理由，不觉得可笑吗？”
“休要强词夺理！”
萧兰儿无奈地笑了下：“那你说说，天道得到了什么？”
莫骁沉默了。
半晌后，莫骁说道：“信仰，畏惧，崇敬，天道利用人族对他的敬畏在壮大。“
萧兰儿看着莫骁：“按照你这么说，你的出现又是什么道理呢？天道不该是越来越壮大，牢牢地将人族把控在手心里吗？”
莫骁一瞬间陷入了迷茫，他发现他无法反驳萧兰儿所说的话。
可人一旦陷入了偏执之中，哪里会承认对方有理呢？
如果承认，还未开战，便输了气势，便等同于输了一半。
“少说有的没的，动手吧。”
萧兰儿有些无奈，她并不想对莫骁动手，莫骁不过是人道意志的傀儡而已。
萧兰儿看向君无意：“你吸收了多少？”
“百分之六十左右。”君无意仔细计算自己和莫骁之间的人道意志继承量。
萧兰儿点了点头：“足够了。”
两人说话间，莫骁便一枪刺了过来，萧兰儿抬起手，转过头，对着莫骁展颜一笑。
风花雪月齐至，不知是何处来的花伴着风吹落，不合时宜的雪花纷纷扬扬，天色骤然暗沉，一轮皎月高挂。
莫骁看向萧兰儿的笑容，像是看见了山川河流，像是看见了人生百态，像是看见了生离死别，像是看见了花好月圆，莫骁在萧兰儿的笑容里，看见了这世间的一切。
“呲……”
莫骁的脖颈划开一道血线，鲜血飞扬。
莫骁在萧兰儿的笑容里死去，纳兰嫣然招来的人看见了这一幕。
纳兰嫣然没想到短短时间里，莫骁便输在了萧兰儿的手里，飞身过来，将快要倒地的莫骁抱在了怀里。
“莫骁！”纳兰嫣然拍了拍莫骁的脸。
没有应答。
纳兰嫣然抱着莫骁失声痛哭，仰天大吼：“莫骁！”
萧兰儿站在君无意身后，像是什么都没有做过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跃云居的主人看向萧兰儿和君无意，要两人给一个交代。
君无意早就习惯了装腔作势，神情平淡地说道：“此乃魔王复生，我不过提早斩草除根。”
纳兰嫣然愤恨地大吼：“不是这样的！你们才是……”
纳兰嫣然话未说完，就被萧兰儿的眸子所吸引，她在萧兰儿的眼里看见了一切，看见女娲造人，看见萧兰儿将自己的灵力注入一个个泥人里，看见萧兰儿为了人族的繁衍生息，帮助人族一次次躲避其他先天生灵的伤害，看见萧兰儿和天道打赌，为此轮回十万年。
“是什么？”萧兰儿站了出来，看向纳兰嫣然，“我是谁？你说说看。”
跃云居的主人是渡劫期的修士，只要通往神境的入口被打通，他随时都能够飞升。
跃云居的主人看着纳兰嫣然：“他们是什么？”
纳兰嫣然看了萧兰儿许久，摇了摇头，抱着莫骁起身，背过身说道：“那名女子于人族有恩。“
纳兰嫣然的话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是真理，因为纳兰嫣然从来不说假话。
跃云居的主人很是惊讶，他只知道萧兰儿是牧修的妻子，就如同普通的漂亮女修一样，依附于强大的修士。
纳兰嫣然只字不提牧修，只说了萧兰儿于人族有恩，这让跃云居的主人陷入了深思。
萧兰儿看向跃云居的主人：“牧修斩杀魔子之事，还望居士多多宣传。”
跃云居的主人虽有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牧修向来行踪不定，不求名不求利，此番出现，却是为了名利儿子，跃云居的主人虽然对此扼腕叹息，但却始终尊重牧修自己的决定。
不多时，魔王复生，魔子被除的消息，广为天下知，君无意身上聚集了人道意志更加的广盛。
君无意打的就是和天斗的名头，他当初在中世界的弑天教之名，再度为他作证。
那些想要从天道手里夺取自由的人，许多都将希望寄托在了君无意的身上，有的是希望打破天道的桎梏，从而获取更大化的利益，实现实质性地突破，而有一部分人则是单纯不喜欢受到约束，他们提倡自由，却没有想过绝对自由背后会是什么样的可怕情形。
君无意身上的人道气息越发浓重，萧兰儿松了口气。
可就在她以为事情会这么圆满结束的时候，君无意消失了。
君无意不见了踪影。
君无意留了字条给她：“勿寻。”
短短两个字，的确是君无意的笔迹，而且不像是被胁迫留下的字迹，白纸黑字，一笔一划，写得十分的认真。
萧兰儿看着这两个人，皱紧了眉头。
按理说，这里没有人能够伤害到君无意，更别提在她没有发觉的情况下带走君无意，哪怕是她的哥哥也不可能。
这只能说明，君无意是自己的走的。
而这正是最不寻常的地方。
君无意不可能离开她的，君无意有多爱她多依赖她，她很清楚，如果她要离开，君无意都必定要大闹一场，更别提主动离开。
君无意为什么要走？
萧兰儿想不明白。
萧兰儿撕碎了君无意留下的纸条，立即出门去找人。
萧兰儿有些后悔，君无意昨晚说和其他人有事要谈，让她一个人等着，却没想到等来一张他离去的字条。
君无意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她不去找他？
萧兰儿脑子乱成一团，很担心君无意现在的状况。
跃云居的主人看见萧兰儿离开，松了口气。
无论是君无意还是萧兰儿，都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压力，这段时日，君无意的势头越发的盛大，让他总觉得有些不安。
跃云居的主人当年也是从通天学院出来的，不过他在通天学院里呆的时间非常的短，天才都是如此，用不了多长的时间就能做到别人几百年甚至几千年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但跃云居的主人当年是见过君无意的，对君无意也是充满了敬意。
不过那个时候，跃云居的主人并不是因为君无意强大才敬佩他，而是因为君无意开办通天学院而钦佩他。
大道无情，修道者尚且自顾不暇，更遑论耐心教导其他人。
而且通天学院和其他的门派也有所不同，通天学院几乎可以说是完全付出型的教育，并不要求门内弟子的忠诚和回报，但也正因为不要求，让通天学院的学员更加地想要回报通天学院。
也因此，君无意一出现，跃云居的主人和当年从通天学院出来的人，都一并站在了君无意的身后。
可是莫骁的死，至今都是跃云居主人心里的一根刺。
莫骁其人，跃云居的主人这些年多多少少听过一点，风头无两的新人，成长速度比他们这些老妖怪更甚。
君无意和萧兰儿说他是魔子，固然能用复生这个说法来解释他修行速度快得惊人的事情，但君无意和萧兰儿他们，又到底是什么样的实力，能够在短短几息之间，将魔子杀死。
当年的大魔王是将无数中世界小世界吞噬的强大，即便死而复生，也不该如此轻易就死去才是。
反倒是萧兰儿和君无意，他们的实力超过了他的想象，这让他感到很不安。
他不太明白这种不安的来源，但实力强到一个程度的修士，往往都会对未来有一定的预感。
跃云居的主人在萧兰儿走后，对门人说道：“闭门，不见客。”
……
莫骁并没有死。
纳兰嫣然将他带走之后，用尽了所有的好药给他治疗伤势。
纳兰嫣然本来没有抱任何希望，她只是尽人事而已，却没有想到莫骁脖子上的伤慢慢地愈合，只是修为下降到了化神期。
莫骁醒后，没有再叨叨着要去找萧兰儿和君无意，他变得沉默。
这世上，他是知道最多的人，也是最清醒的人，知道言多必失，醒来之后没有说过一句话。
纳兰嫣然一直陪在莫骁的身边，两人沉默着看腊梅开放的时候，莫骁突然间说了一句话：“为了算计我，却害了自己，值得吗？”
纳兰嫣然没有听清楚，以为出现了幻听，看向莫骁：“你刚刚说了什么？”
莫骁没有重复，只是说道：“我不再是那个拥有大气运的人，我会庸碌地过完一生，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