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四月二号,他电话通知我,说要来跟我玩个游戏,然后约在城北我的飞行点办公室见面的,所以我跟他两点多,不到三点的时候就见面了……”
燕南群絮言过往,语声很是流畅,却忽然一顿,说道:“但我不喜欢你这个问题,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将建议小董辞掉你……你买了两斤茶叶用来自己喝,假如我问你第十一次泡茶的时候,等了多久才喝第一口?由于我知道,那次你泡过茶后走出屋外,被楼上扔下来的卫生巾砸在脸上,所以你延迟了四十分钟喝茶,但是你能记住那是第十一次吗?”
这回真有几个人忍不住大笑出声,余者也多半失笑摇头。
何长胜一愣,继而脸上红了起来,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话反驳。
“因为你既不敬业,更不专业,你的问题不是用来测试我的精神是否有问题,而是明白无误地告诉世人,你的心理存在很大障碍。”燕南群说起来得意洋洋,根本也不掩饰自己打击他人的良好状态,“说的就是你,何长胜!我相信小董被你在地摊上买来的学历给骗了,但我更加相信,今天以后,你再也骗不了别人了。”
再也无人发笑,有半数目光张向董千里,他脸含微笑,不动声『色』,更不曾发言,场面一时间默然无声。
何长胜肩膀微晃,可能是想要站起身来夺门而出,但毕竟没站起来,这后续动作有否出现在他的冲动情绪里,也难以逆料,只见他微微一笑,颔首道:“燕老批评得对,本人虚心受教。我认为燕老的思维逻辑没有问题,精神……相当健康。”
他这下子避重就轻,话里话外这意思,似乎他提出的问题之所以存在缺陷,正是为了测试燕老的思维能力,于是顺利测出燕老精神健康……这么一个转着弯的逻辑,似乎也能自圆其说。
“‘相当’这个词是没有法律效力的。”燕南群的法务顾问纪白年律师『插』了句话,语意仍是直指何长胜。
另一名精神科专家说道:“但对一个人的精神病理分析,必须要使用语文词汇,否则怎样去确认一个人的精神健康程度?很健康?十分健康?还是非常健康?如果非同寻常的健康,那已经是精神病了。”此人倒是很有力地帮衬着同行。
“那么何医生,我可以理解成十分健康吗?”王开义接声问道:“健康分十档,从一到十,这个十?”
何长胜笑道:“我认为没有问题。”
“那么还有谁有问题?快点儿解决吧!”燕南群皱眉说道,显得情绪很有些烦躁。
接下来,几名专家又对燕南群名下的各种知名的产业逐一询问,且有一些不很知名却产业实值更为庞大的,这是四位子女跟他们的母亲多年来调查的结果,身后的律师们纷纷或以纸笔、或以手机做出详实的记录。
这一番此伏彼起的问询持续了四十多分钟,不要说燕老这样重病缠身的垂死老人,就算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估计也经不起这样的疲劳轰炸。要在这四十分钟里竭力保持清醒的记忆能力、运算能力、逻辑能力,不被问题所诱导引向难以预测的深渊,不被问题所激怒作出离题万里的回答,燕老终于表示自己累了,先休息一会。
大家都累了,这番无奖问答活动搞得所有人惊心动魄,时过正午十二点,众人就准备弄点吃的喝的,稍作休息。
不料燕南群又说话了:“你们其实想知道我究竟有多少钱,放心好了,我名下所有的产业,都有完备的资格文件。直接问吧,别绕来绕去的,大家都节约点时间。”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回答是不是想知道,五名指定测试的精神科专家更加神『色』严肃,纷纷一脸便秘的样子,坚决不会承认这一点。
一名警务司的专员瞥一眼董千里,见他垂头看着地面不作声,只好自行开口问道:“各位医生,还有其他问题吗?”
其余四名医生又彼此分岔,交相对看了几眼,何长胜却没有左顾右盼,只是盯着燕老,率先答道:“没有了。作为精神状况鉴定,我认为我们做得足够详细了。”
另外四人无奈,只好应声同意,那名专员又问道:“燕老的精神状况,有没有签署遗嘱,并承担由此带来的一切后果的能力?”
五人还未答话,王开义忽然接声道:“警官你弄错了,今天只是确定遗嘱签署的有效『性』,它的后果并没有出现,而且,纵然后果出现了,燕老也没机会承担了。”
是的,那时候燕老已经挂了,还承担个『毛』线后果!
众人都用看白痴一样的眼光看着那名专员,瞬间取得了智商上的优越感。
这位三十余岁的警官只是微微一笑,丝毫也未见到尴尬的样子,又语声自然地重新问了一遍:“五位专家认为,燕老有没有能力签署遗嘱?”
“我认为燕老不但神智健全,而且思维机敏。”又是何长胜率先回答,他接着说道:“尤其还有韧『性』,在燕老这个年纪,还能有如此韧力,坚持了这么久的时间,如果换成是我被反复诘问,可能早就崩溃了。”
他这番话似有马屁的嫌疑,但是燕老斜倚轮椅靠背上,昏昏欲睡的样子,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
“那么其他四位呢?”专员继续问。
“我对燕老敏锐的逻辑能力感到佩服。”一名专家连忙作答。
“我欣赏他的幽默。”另一名专家说道。
“他比我的脑子还要灵光。”
“燕老的智慧丝毫没有褪『色』。”
专员收起了笑容,又再问了一句:“五位都没有异议?”
“没有异议。”
五人几乎同时应声。
燕南群心说你们这些专家一年挣几十万,我一天的运作都在几十亿上下,倒要你们来告诉我,我有多聪明,这可真够讽刺的!
“那么请燕老在这份遗嘱上签字,遗嘱即刻生效……呃,立刻生效。”专员差点儿说出“永不反悔”,想想燕老一日不死,这就不能算最终定夺。
董千里一直端坐一旁,手中持着羊皮纸封套,这时候上前一步,递给了燕老。
燕南群接过拆开线装封套,执起磁『性』染光水笔,随手在第一页的字数密集处签下了中文名,字体瞬间渗入,登时在其后数十页的同一处,同时出现了他的签名。然后他合起羊皮纸封套,再递还给董千里,说了声:“我死之前,不得启封。”
董千里点点头,接过后便随之交给了王开义。这位首席律师也是来自于友华律所,事实上,国内沿江地区最着名的友华律所,在燕南群庞大的律师团里,占了三分之一的人数。
于燕南群展开遗嘱第一页的时刻,所有**机位,或内或外的各种弧度旋转,以极度的敏捷捕捉这一刻。
那是一张白纸,一个字都没有,而燕南群的签名,也没有在这张白纸上留下丝毫痕迹。这在技术上并不难做到,显然防的就是视频摄像。
好像事情已经到此为止了,却没有人离开,众人伫立原地,多半还是为了观察燕老这一家妻小,燕南群恨不得赶他们出去,却说道:“好了,我要休息了。”他径自驱动轮椅,回到了隔音的卧室。
他原是想签完遗嘱,立刻冲出六米外的窗户,磁动力轮椅有个快速行进的功能,他相信短短的六米,在场没有人能挡住自己,这也就能营造一种很潇洒的死亡姿态。遗嘱签了,立刻就要让它生效!
但燕南群忽然发现,这件事有点儿难度,首先是到了窗户处,怎么确保自己跳下去?窗格之下还有个一米多高的廊台。自己毕竟有大半年没有走过路了,这个难度本来没放在眼里,如今却似乎变得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