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天都快黑了,咱们都安静地过个好年吧,这些事情都不妨先放一边,等到来年……”杨烨语声骤然一顿,盯紧了李源秋低垂的额前发梢部位,在烟雾升腾中的形象,接道:“那也就是明天一早,咱们先把这个案子结了,再谈其他的。”
李源秋忽然间泪水涌出,映着他这张面无表情的脸,更显得伤心欲绝,且不小心吸了口烟到气管中,控制不住连连咳嗽,堪称泗流狂流,紧接着更是声泪俱下。
“不是……不是我一定要隐瞒真相,肇事人是白瑞天,正是死者……白英笛的亲生父亲,这话说出来谁能信?杨署长你信吗?”李源秋说着又呛咳连声,狠狠吸了下鼻腔,接道:“更何况,白瑞天是什么东西?不过平头老百姓一个,凭什么能掌控巨量资源?草他……还百货业巨头!他在行轩市……以至于整个君临省境呼风唤雨,凭借的还不就是他家那位第一夫人吗?如果没有白雪梅的首肯和帮扶,他能干出这么大的事业?白瑞天这种官商勾结的恶瘤,完全就是小人得志!如果不是出身在白家,就算跑来区府干门卫扫厕所,我还嫌他笨手笨脚呢!”
“春哥肩挑救国救民的重任,一向鞠躬尽瘁,寒梅与春哥夫妻恩爱,而又行止默契,忝为贤内助,辅佐这番国事基业的创建,功劳更加不容忽视。”杨烨却显然观点大为不同,称呼的仍是白雪梅的游戏ID,接着坦言道:“至于寒梅要给家族谋点儿福利,有一些安抚关照,这都是人之常情,那也无可……李先生,那叫无可什么非来着?”
“无可厚非,杨署长。”李源秋掬了把鼻涕,抽出纸巾擦拭了一把眼泪,端正作答。
“对对!原来李先生也这么想,跟小弟的看法不谋而合。”杨烨笑吟吟地说道:“一个连家族都照顾不好的国事首脑,又怎能成为亲民的东国偶像?成为照拂举国民众的领袖?所以寒梅的认知,还有做法都是丝毫不错的,上合天公地道下合人情大义,称得上面面俱到,跟李先生的做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话锋骤变,居然折转到这里,李源秋大跌眼镜,不免呆呆看着杨烨,一脸懵圈,讷讷然说不出话来。
“所以,这些笔录音视频的卷宗,李先生确定不再仔细审阅一番?”杨烨又问道。
“不了。”
李源秋急忙回答,且探手摇晃作出推拒姿态。
“那我们就此结案,白英笛死于非命,纯属意外事故,各方均不再追究。”杨烨再次捺灭了散发芬芳烟气的细长雪茄,朗声说道。
“杨署长作主就好。”
李源秋也不禁松了口气,随口作答,却禁不住盯紧了那堆文件夹,此时才终于想到,这堆供词卷宗里,当真如同杨烨言下之意,全是不利于白瑞天的内容吗?没准就是杨烨巴巴跑过来套话的,这回事还真有些难说。
谈话的起初阶段,如此往几分钟前挼一挼脉络,李源秋忽然想起,自己是被杨烨口中的“生物学家”给吓到了,什么审讯对象被催眠之后,自然就会老实交代,自己居然毫无疑虑,完全信以为真。如果这一切,只是出自于杨烨的谈判伎俩呢?
问题是,自己什么时候有过身临谈判席的觉察?
这万一原本就是个挖好的坑,自己这一头不管不顾地栽进去,可有够冤枉!
事实上,孔英明带领的几位生物学家,于清晨启程动身,乘坐飞行器赶赴行轩市,但既然杨烨事先声明不得动用刑具,药物催眠自然无从谈起,这一行生物领域的尖端人才,也便没有了用武之地。
但他们的来到,便挟着一股如有实质的威慑力,令所有提请问讯的宴会嘉宾为之胆寒,有几位心思活泛的,或胆小怕事之辈,不免竹筒倒豆子,一番言无不尽的全盘交代,但也绝非全部。
总有些老油条不见黄河心不死,拒不交代的,反而各种信口雌黄,各种记不清楚,闹不明白,坚决不愿出卖白瑞天还在其次,不愿意出尔反尔自打耳光,以致惹祸上身的,才是最主流的思索动向。
李源秋的供词是推翻一切的有力因素,所以杨烨随身携带的高保真录音设备,由始至终,把两人密谈的整个过程,全然录制了下来。这项最为有力的证供,结合此前不利于白瑞天的证人供词,足以令白雪梅退避三舍,再不敢胡乱叫嚣,借题发挥。
而杨烨的态度更是明确无疑,此事到此为止,对各方面皆不予追究,也是照顾到白雪梅的面子。当前时局不靖,东国各地势力拥兵自重,公义也好,所谓的道德标杆也好,纵然律法精神亦无存身之地,判案什么的全凭主掌一方的权力人一言可决,只消春怀楼不予置评,那么这件事就是皆大欢喜的局面。
以白雪梅为首的白氏家族,当然是欢喜不起来了,死了个风华正茂的嫡系少年,却连个出气筒都找不出来。但要把白瑞天抓捕归案,判他一个误杀的罪名,或者施行人身禁锢,想必更非白家人的心愿。
这番琐碎梳理清晰,钱猫总算恢复清白,而白英笛之死,仅作为狂暴猪身亡的前因,谋害狂暴猪的真凶,或者可能存在的幕后策划人,依然是团死结,毫无线索。
杨烨于夜幕降临之际,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跟分布在行轩市区域内的好友仔细商榷,他们正在各处用心探访,调查民情,试图通过一鳞半爪的碎片信息,试图找出致狂暴猪于死命的线索。杨烨想着要不要给春怀楼传送这几段音频文件,左右一番思量,终于决定相关事项年后再议。
有俗谚称晚晴一百天,年三十这天上午天空犹自阴沉,临近晌午之际,太阳却从云层中钻了出来,其后大放光彩,一直延续到黄昏时分,西天的虹云随着最后一抹霞彩的隐淡淹没,似乎预示着春节正月里的日子,有一段持续较久的大晴天。
杨烨踱步走向商务车,他决定去牢狱一行,那是临时划定用于禁锢盗匪的连片三层矮楼群,亲自探一探那些盗匪的口风。
显然当下看来,指向白氏的一切线索已断裂无痕,结合狂暴猪与世无争、从不轻易结识仇怨的生性,杀身之祸的由来,唯有的报复行动,最大的可能,当来自这些狂暴猪执行公务时缉捕的盗匪团体,那些或隐或显的党徒余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