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成打量了一下娄敏中,三十上下年纪,身材瘦高,长脸长须,面相颇为严肃,拱手施礼道:“三姐夫好!”
娄敏中朝他一拱手,微笑道:“金娘虽在家中行三,却是女眷长姐,你应该呼我大姐夫。”
“大姐夫也好!”
扈成爽快的叫了一声,
娄敏中皱眉说道:“怎么听着这么土气呢?你还是叫我娄兄吧。”
扈成故意说道:“好的,大姐夫!”
娄敏中再次纠正道:“是娄兄。”
扈成用力点头,大声说道:“明白,大姐夫!”
“哈哈哈!”
“哈哈哈哈!”
扈家兄妹先笑出声来,接着整个屋里的人全都笑了起来。
娄敏中也哭笑不得,无奈摇头。
今日喜事临门,沈家人都很兴奋,一屋子人围着扈成乱糟糟说了半天都不愿散开。
众人都很清楚,只有得到扈家庄的支持,沈家才有可能摆脱危机,所以都极力讨好扈成。
一直说到天黑,扈天权见扈成有些疲惫了,便让人都散了,自己也出去忙碌,只留扈家兄弟和娄敏中陪着扈成。
扈成终于能缓口气了,和三人闲聊了片刻,话题转到娄敏中身上,才知这位润州英才的过往确实非常出色。
娄敏中中举较晚,中举之前就以擅理公务,在本地小有名气,给好几位县官州官当过幕僚,想请都请不到,得到了很高的评价。
中举后在东京城读太学,后因母亲去世回到润州守孝,其间爆发了摩尼教谋反大案。
娄敏中因为娶了扈家的女儿,又和沈家家主有些交情,也被牵连其中。
润州知州也曾做过他的雇主,便让他休了扈金娘,告发扈家和沈家,这样就可以洗清鞋教家属的污点了。
娄敏中却表现的非常硬气,说自己和扈家没有涉入沈家案中,坚决不认罪,也不出卖扈家。
州官屡劝不听,只能如实上报,然后就被朝廷黜退,不再任用,其他官员也不敢雇他做幕僚。
娄敏中家中又穷,找不到生计,只能跟着岳父一家人搬来沂州。
来到沂州之后,扈容、扈景兄弟俩为了生存,都放下尊严努力谋生。
娄敏中却心高气傲,饿死也不做低贱之事,一直闲着无事,只窝在家里读书,最多帮扈天权处理一下家事,其他一概不闻不问。
沈家如今形势困难,男女老少都在劳动,只有他一个吃白食的,很多人都对他怀有怨言。
不过扈天权和扈家兄妹却都认为娄敏中是个有大本事的,眼下虽然不得志,一旦遇到机会,定能一飞冲天!
所以一直护着这个女婿和妹夫,娄敏中才得以在家中长住下来。
扈成从娄敏中的言谈中也看出这位的确是个人才,有心和他深入交流,只是初次接触不便就说,等机会成熟了才好谈。
随便聊了一会,扈成感慨道:“家族人多就是热闹啊,不像我家里,只有一个妹妹和老父,平时冷清的紧。”
老大扈容道:“也就今天你来了大伙高兴才热闹,平时都愁眉苦脸,哪里笑的出来。”
老二扈景也叹气道:“这家维持不下去了,我也撑不下去了,要不是小弟你突然来到,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扈成紧盯着他,问道:“五叔把摩尼教的事情都告诉我了,你是想说,撑不下去就去投摩尼教吗?”
扈景闷了一会,扭头说道:“不投还能怎样?难道看着一家人被摩尼教杀光吗?就算摩尼教不杀人,家里也撑不了多长时间了,早晚要破落!”
扈成看向扈容和娄敏中,问道:“你们有什么想法。”
二人都不说话,屋里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静了片刻之后,扈容先开口说道:“我和父亲一样,绝不会信那摩尼教,但也不会坐以待毙。本来我已经想好,在那吕师囊前来杀人之前,全家都散到各地自谋生路。既然小弟你来了,那就另说。”
娄敏中捋着长长的黑须,面容沉静道:“两位兄长畏摩尼教如虎,其实照我的了解,摩尼教并非残忍无情的鞋教。”
“他们的教义虽然是邪说,但在民间却一直救济贫苦,反抗官府压榨,只是手段暴烈了一点,名声并不坏。在官府和富豪眼中,他们是该死的鞋教暴徒,但对贫民百姓来说,则是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
他说完这些,又对扈成说道:“扈成兄弟,你是大地主,还是朝廷军官,我说的这些你可能不喜欢听,但却是事实。穷苦百姓活不下去,又没人敢出头,摩尼教关心他们死活,可不就投了摩尼教了吗。”
扈成听出他有反叛之意,心中暗喜,继续探问道:“那大姐夫的意见呢,吕师囊很快就要来了,沈家该何去何从?”
娄敏中左右看看,神情严肃道:“在座都是自家人,这里的话不怕传出去。我的意见是:答应吕师囊,投靠摩尼教!”
扈容、扈景都吃了一惊,都叫道:
“敏中你以前不是这样说的呀?”
“你说你绝不信摩尼教!”
娄敏中抬手止住二人叫嚷,耐心解释道:“我现在也没说要信那摩尼教。”
“我的意思是说,好汉不吃眼前亏,既然摩尼教要逼我入教,我们也不妨假意加入,借他们的力量发展自家势力。”
“以我们兄弟的本事,定能将家业做大做强,再贿赂朝廷官员,豢养自家武力。等到时机成熟,便利用官府之力,将摩尼教清理出去,便可摆脱控制,自成一方豪强!”
扈容、扈景都听呆了。
扈成也看清了娄敏中的底细,这人野心十足,对大宋朝廷毫无敬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正是扈家庄需要的人才!
“他就是我要找的政务总管!”
扈成欣喜不已,不动声色道:“大姐夫的谋划是好,但你不怕官府抓捕吗?“
娄敏中不屑道:“江南一带早被摩尼教渗透成筛子了,官府里也都是摩尼教的人。”
“沈家之败,不过是运气不好,扰乱了奸臣朱勔强征花石纲,被当做重犯打击了而已。现下加入摩尼教,还会被教众掩护,反而更容易行事。”
他说完之后,又轻松笑道:“二位兄长不要忧心,这只是我以前的谋划,现在不是扈成小弟来了吗,我们有了更好的退路,就不用去冒险了。”
俩兄弟都松了一口气,扈容责怪道:“敏中你心思也太深了,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早点和我商议。”
娄敏中淡然道:“不逼得急了,你们就没有拼死一搏的决心,早说了也没用。”
扈容、扈景犹不能释怀,都责备道:“这么大的事情,再怎么你也应该给我们通个气,我们还是不是一家人?”
眼看自家兄弟就要闹矛盾,扈成开口说道:“兄长们莫要争了,大家都是为这个家好。”
“以前你们被人欺负,现在有我扈成在,沈家便能安然无恙,还能保三位荣华富贵!”
他举起酒杯,大声说道:“来,为我们兄弟重聚,共饮一杯!”
扈容、扈家和娄敏中都是聪明人,便不再争执,一起举杯。
扈成慷慨叫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兄弟情性,其利断金!”
四人齐喝一声,仰头喝光了杯中酒,互相看着,都感觉热血沸腾,忍不住大笑起来。
……
扈成在沈家庄园暂住了下来,等待摩尼教主吕师囊上门谈判。
他手下有几员猛将和二十精锐骑兵,等闲几百号人都不是对手。摩尼教在山东实力弱小,不可能组织更多人手来围攻,扈家军亲卫队绝对能够应付了。
这几天扈天权和堂兄弟们了解了他底细,得知扈成竟然是京东西路水泊巡检使,扈家庄也是郓州一霸,都惊喜难当,心下更加安定了。
扈成也劝他们扔了石瓜村的这点破烂,跟自己回扈家庄共创大业。
扈家兄弟姐妹都是愿意的,沈家人却疑心重重。
沈家人虽然破落了,但是心气还在,想把家族传承下去,甚至有人还惦记着润州的祖业,幻想着恢复曾经的荣光。
而且沈家还有几个重要男丁逃亡在江湖上,这些人的能量很大,是沈家最后的希望,只要他们能脱罪回家,沈家便有翻身的可能。
若是一家老小到了扈家的地盘上,凭沈家现在的实力,会被瞬间吞没,最终沦落成扈家的附庸或者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家族。
所以沈家人都不想搬走,只想让扈成帮忙解决眼前的困局,然后继续等待家中男人的回归。
归根结底,他们还是不信任扈天权,只是把这个女婿当成临时过渡人而已。
扈成和沈家人无亲无故,不走就不走,也懒的理他们,每日只和几个扈家人来往,商议搬迁之事。
扈天权是连接沈家和扈家的纽带,他不想拖累子女,也不想抛弃沈家。
犹豫再三,便让儿女、女婿和扈成先回扈家庄,自己在石瓜村坚守,直到沈家有男人回来,就把沈家交给对方,然后再回郓州。
扈成和几个兄弟商议过后,同意了他的办法,让老二扈景留下来帮他,其他扈容、扈金娘和娄敏中,以及各自的儿女家属都到扈家庄去。
在这之前,必须要解决摩尼教的威胁,等沈家人安全了,众人才能安心搬走。
……
扈成等了三天都闲着无事,便让时迁在沈家以及石瓜村内外探查,看是否有摩尼教的探子藏在中间。
这天半夜,正沉睡时,忽听院外有人大声叫门,所有人都被惊醒了,都涌到院中来找主心骨。
“吕师囊来了吗?”
扈成也急忙起身,贴身穿了一层链甲,外面罩上棉袍,腰里挎上铁鞭,振作精神出门而来。
满院之人乱成一锅粥,他呵斥几声,让扈容和娄敏中把老弱妇孺都带到后院去,不准哭闹出声。
又命亲卫骑兵备好马藏在后院门口,听到命令随时出来杀人,然后只带了武松、时迁,和扈天权、扈景一起到门口相见。
待手下准备的差不多了,他才对仆人使了个眼色,让打开大门,紧盯着门口,要看看这帮鞋教徒是什么样的货色。
大门缓缓推开,出现在眼前的并不是什么摩尼教徒,而是十几个风尘仆仆的衙役,都抱着器械,冻得瑟瑟发抖。
为首的一条大汉拱手施礼,说是捕盗官差,请求借宿一晚。
众人都长长的松了口气,扈天权忙请他们进来,安排到一间大屋里烧火取暖,又献上酒水热食。
衙役们又冷又饿,围着火堆只顾烤火只顾吃,连头都不抬一下。
扈成几人在门口看着,见他们的模样不像是贼人假扮的,又问扈天权认不认得他们。
扈天权也摇头道:“附近官差经常来我家里打秋风,我大概都认得,这些官差却脸生的很,不像是临沂本地人。”
扈景说道:“莫非是他州过路的差役,听说我家好吃,也跑来吃我家?”
几人都暗暗点头,认为该是如此。便催促家人快快上酒菜,又准备了一些钱财,盼着能把这些人喂饱了赶紧走。
待衙役们吃饱喝足,身子暖了过来,那领头的差官才对扈天权拱手说道:“多谢员外接待,不是你这堆火和这顿热饭,我和这些兄弟怕已经冻僵在外面了。”
“客气了,客气了。”
扈天权客套了一下,不敢乱说话,等扈成开口。
扈成打量那人,面目精悍,双眼碧绿,面上没有戾气,想来不是个坏人,便拱手问道:“敢问公人贵姓?是哪里的派遣?”
那官差道:“在下李云,乃沂水县捕盗的都头。”
“沂水县的都头?”
扈天权不解道:“沂水县距离这里两百多里地,天寒地冻的,李都头出远门办事,不到城里去住,半夜来到乡下地方作甚?”
李云道:“在下追捕一个重犯,一直追到这里来,本以为白天就能逮住,没想到还是被那厮逃了。我等追得太急,来不及回城,只能先找地方住下。”
扈成怀疑他追的是摩尼教徒,便问道:“那逃犯可是奸邪之人?还有没有其他同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