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放完奖赏和抚恤,扈成又要处理另外一件棘手之事,如何安置枯树山山贼。
山贼俘虏们虽然被鲍旭说服,都表示要投诚,但那时被形势所迫,谁知道他们的真实想法是什么。或许还有些家伙贼心不死,暗中算计着暂时蛰伏,待机再起呢。
这些山贼和官兵频繁作战,全都是有战斗经验的老贼,战力远超普通村民,要是突然造反的话,乱从内部而起,会对扈家庄造成致命打击。
而且山贼都野惯了,又和村民有过血仇,住在一个庄子里互相间很容易发生矛盾,继而引发更严重的冲突,乃至形势糜烂一发不可收拾。
即便大部分山贼真想安心过好日子,也需要适合的工作给他们,让他们能养家糊口,若是落差太大,恐怕也会闹事。
总之,这群山贼和他们的家属进入扈家庄之后,会成为一个极危险的不安定因素,一个不处理不好,就会生出乱子来!
这也是祝李两庄不收容山贼俘虏的原因,改造成本太高,风险太大,根本就不值得冒险,有那资源还不如养更多庄客呢。
他们的观点扈成也认同,最好的兵,还是自己培养出来的村民!
可是扈家庄正处在快速扩张之中,自己培养的速度太慢了,而且庄子里人口也有限,不能把强劳力全部征兵,还要留着人力种田做工呢。
更何况在扩张过程中,肯定会不断吞并其他势力,不可能全都拒之门外。
扈家庄必须建立一个能够改造吸纳外部势力的良好机制,才能快速壮大。
枯树山山贼,便是扈成第一个试手的改造对象。
他打算先了解山贼的成份和心理状况,于是便找山贼谈话,所有山贼一个不漏,挨个到他办公房,单独和他交谈。
从早上一直谈到下午,还有几十个山贼在院里等着,扈成嗓子都干哑了,依然坚持着继续进行。
通过交流,他大概摸清了这批山贼的情况。
枯树山山贼主要有三部分人群组成。
首先是以鲍旭为首的凌州私盐贩子。
这些人常年行走江湖,经常与官兵盗贼打斗,敢打敢杀,非常凶悍,也很团结。
鲍旭事发时,有三四十个亲信盐贩跟着一起上了山,后来又有几十多个相熟的盐贩来投。
私盐贩子们是鲍旭势力的核心群体,也是山贼的主要战力,每次战斗都冲在最前面。经过一年多的消耗,现在只剩下不到三十个了,都是大小头目。
另外一部分人,也是数量最多的一群山贼,大概六七百个,则是周边活不下去的贫民、流民。
这些人以前都是社会最底层,一直被人欺压,没有团伙,也没有领头人。听说枯树山大王能给一口饭吃,便成群结伙的投贼,如今也都变成刀头舔血的老贼了。
最后一群人,乃是真正的江湖中人,不是偷盗抢劫的贼人,就是杀人越货的强盗,或者是杀了多人的变态杀人狂,最差也是杀过人的泼皮、流氓。
总之个个背了一身案子,全都是反社会份子。
前两个群体老老实实的告诉扈成,他们是逼不得已才当贼的,要是能做回清白平民,并且能吃饱饭的话,绝对不会再当贼!
扈成听他们亲口说出来,观察着他们的表情,试探他们的口气,最后确定,这些人说的都是实话,只要解决了生计问题,他们就能稳定下来。
至于最后一种人,身上有犯罪基因,完全没有改造的必要,也不可能改造过来。
扈成当然不会把这群犯罪分子放到自己的庄子里,好在他们也都没有家属,安置起来也不难。
他态度诚恳的对这些江湖人说道:“做我的庄客,以后会被严格约束,稍有违法就会受到严惩。你无拘无束惯了,我怕你在我这里难以忍受,最后做出错事,对你我都不好。”
“想留下,就做好心理准备,以后做个安分守己的人。想走,打声招呼,随时可以走。不要担心说要走,我就会杀了你们,我扈大郎的诚信你们都晓得,说一是一,说二就是二!”
“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明天晚上来见我,告诉我你的选择。我写张条子,再到账房领五贯盘缠,就可以走了。”
这些亡命徒有五六十多个,凭借狡诈和心狠手辣,大部分也都当上了小头目。
和扈成谈过之后,最终走了十几个冥顽不灵的,剩下四十几个表示愿意接受纪律约束。
扈成还是不相信他们,追问为何要投靠自己?
亡命徒们都说,扈大郎是条好汉,是山东地面上最有名的豪杰,他们佩服扈成,心甘情愿追随他。
这些都是混社会的人精,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扈成才不会被糊弄。
既然对方想留下,自然也不能赶走,否则就坏了仗义疏财的名头。
正好扈成也需要一些人手做黑活,于是就留了下来,交到鲍旭手中先管着,住在庄子外面,等有用的时候再派出去杀人放火。
和山贼们交谈过后,扈成心里有了底,又招来鲍旭,安顿他这段时间要和原来的手下多交往,不要有顾忌,一定要先稳住人心。
二人正说着话,庄客送来一份信,是祝太公的。
打开一看,原来祝太公回到家以后,立刻带上重礼,马不停蹄去找他的大靠山盐铁使大人,把禹城大战的事告知了,要盐铁使大人给他做主。
那盐铁使姓刘,叫刘益年,乃是太师蔡京的心腹,专门派到京东来捞钱的,靠山忒硬,丝毫也不惧高俅。
刘大人冷笑几声,让祝太公安心等着,他马上就派人告知太师此事,有太师撑腰,高俅奈何不了他。
于是祝太公就在济南府等消息,昨日终于收到了刘大人的回复,便即刻派人给家里送信,同时也给扈成送了一封。
信中道,三庄擒获了高唐县两个指挥使和几十个县兵,还有高廉和飞天神兵,全都交给了单廷珪和魏定国。
二将和三庄商量好了,不提三庄,全是他们战果。
将俘虏带回去之后,凌州张知州好似拿了个烫手山芋,急忙命人把俘虏全都放了。
单魏二人据理力争,说高廉和县兵可以放,必须留下飞天神兵做人证,否则死无对证。
于是就把高廉、两个指挥使和县兵放了回去,飞天神兵都押在牢里。
那张知州以前被高廉欺负惨了,这回终于抓住了高廉的把柄,和幕僚商议之后,立刻上表报捷:
说自己探到枯树山强贼要劫掠商队的消息,于是运筹帷幄、神机妙算,定下了请君入瓮、八面埋伏的妙计,终于在凌州南境将贼寇团团围住。
他统兵三千,亲自临阵,以团练使单廷珪和魏定国为羽翼,与强贼血战半日,大获全胜,全歼山贼,斩首五百,俘获三百!
贼首丧门神鲍旭,也被勇将单廷珪斩于马下,遭马蹄践踏,化作肉泥!
报捷的同时,还上书怒斥高唐知县高廉,豢养私兵,与贼寇私通,擅自调兵,妄图营救被围山贼,还率部突袭凌州兵马,险致贼人溃围而出。
幸亏他张某人临危不乱,料事如神,调度有方,以黑狗血破了高廉私兵的妖术,命猛将魏定国突击敌阵,最终击退了高廉,才没有让贼人逃掉。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要朝廷严惩高廉!
他不止一州上书,还约了附近的齐州、郓州、德州一起上书。
那高廉虽是县官,行为却和乡间恶霸一般,嚣张跋扈,毫无顾忌,周边州县都被他骚扰过。
几个州的知州们也被闹得烦不胜烦,只是碍着高俅敢怒不敢言。
这下有了机会,纷纷响应,都上书痛斥高廉恶行!
书表到了东京城,太师蔡京先看到了,也是吃了一惊。
他见过各式各样的官吏,从来没有想过,天底下竟然有高廉这般狂妄、愚蠢的官!
区区一个小知县,不过有个当太尉大哥而已,就敢把自家当太子,把大宋国当自己家一样胡闹!
其所作所为,简直闻所未闻!骇人听闻!
蔡京其实早就收到过许多次河北官员的告状信,都说高廉纯粹是个不讲规矩的泼皮,早晚会闹出大乱子,要及早整治。
他起先还以为高俅只是残害百姓而已,大宋国这种官员遍地都是,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得罪高俅。
于是每次都安抚地方官,那厮毕竟是高太尉的兄弟,让他一点又何妨?
万万没想到,高廉那厮竟然如此肆意妄为!
他不敢再放任,急忙命人去请高俅来商议。
却说高俅那厮,也收到了自家兄弟的来信。
高廉在信中哭嚎道:凌州上下官吏知道他是仗着大哥的势才当上县官的,所以都看不起他,都不听他的,还联合起来欺负他,连县里的平民都敢殴打他。
他为了自保,只好招募了三百勇壮之士为自己办事,起了个威风的名号叫飞天神兵,其实只是一群护院而已。
这一次,凌州知州下命,让他带着飞天神兵去剿匪。
没想到那山贼和阳谷县祝家的商队勾结在一起,里外夹击他,飞天神兵全军覆没,只有他孤身逃走。
而凌州官兵就在一旁眼睁睁看着他被贼人围攻,也不出手相救,直到他的队伍被贼人消灭了,他们才渔翁得利,趁机剿灭了山贼。
“我们高家人被欺负的好惨呀!”
“大哥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高俅看完信,仿佛听到了兄弟委屈的惨叫,气得面目扭曲,打算狠狠教训一下凌州官吏,给自己兄弟出气!
正发狠时,蔡京派人来请。
高俅到了蔡京府上,看过几封奏章之后,一下醒悟过来。
他是个机警聪明的人,最擅察言观色,不然也到不了如今的地位,稍一思索,便知道谁是是非了。
高廉这件事做得太出格了,要是处理不好,会给自己惹来天大的麻烦。不过蔡京让找自己来私下商议,说明还有回旋余地。
高俅思忖着,急忙向对方致谢,并请教对策。
蔡京也接受了他的示好,二人商议了一番,立刻命人去凌州公办,让凌州知州重新发文来,然后一起去面圣。
当朝天子道君皇帝也看到了奏文,对高廉蓄养私兵、勾结山贼攻击本州官兵的妄行大为恼火,当头就问高俅是不是要造反?
高俅慌忙跪地求饶。
蔡京笑着劝道:“官家说高俅造反,臣第一个不信。呵呵,只是不懂事的家人胡作非为罢了,官家莫要动气。”
道君皇帝自是信任高俅的,只是因此事而气恼,对高俅喝道:“你要如何处置你那兄弟?”
高俅忙道:“依律惩处,该杀该刮,任凭有司断定,臣绝不敢有怨心。”
道君皇帝还在犹豫,蔡京又开口说道:“官家,此事细节恐怕不像书上说的那样。“
道君皇帝问何故?
蔡京抚须说道:“要说高廉张狂跋扈,无视上官,臣相信应该是有的。但要说过他敢蓄私兵,勾结山贼攻击官兵,臣不信。我不相信有人会愚蠢到这种地步。”
道君皇帝思虑了一下,点点头道:“蔡卿说是为何?”
蔡京道:“臣深知州县官吏的勾心斗角,互相倾轧,也问过高太尉,得知真相如此。”
“所谓私兵,大概是自行招募的护院。高廉与当地官吏不睦,手下无人可用,只能另外招人,称不上私兵。”
“凌州知州设计剿贼,因为与高廉一向不和,便没有通知高廉。高廉得知之后,欲争战功,使不动县兵,便带护院来参战。结果因为没有凌州官兵的配合,遭到了贼人的伏击,才至覆灭。”
他分析完,朝道君皇帝一躬身,又道:“臣所言可能不准,大概就是事实。”
“但无论如何,凌州官府剿灭了为祸一方的山贼,应给予嘉奖。高唐知县也绝无造反之意,此人虽然莽撞跋扈,但也一心为国剿贼,其心可嘉!”
“另外,高唐县的税收每年都足额及时上缴,能办事的官员难免会做错事,得罪人,以小罪论处即可。”
“哦,那高廉能收上税?”
道君皇帝的态度一下变了,满脸欣赏道:“朝廷正是用钱之时,只要能收上税的官就是好官!高廉是个酷吏,但也是干吏,申斥一番即可,让他继续做高唐知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