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葵公公年龄的增长,能够获得他的称赞的人也变得越来越少了。但是狄飞惊、苏梦枕、白愁飞甚至是雷纯,都获得了葵公公的称赞。厉害的人不一定都被葵公公称赞过,但是被葵公公称赞过的人,一定不简单,最起码在某方面能够称得上是厉害。
木小九察觉到的事情,他们多多少少也都是有察觉的。小皇帝装醉他们确确实实不知道,但后面从诸葛正我和蔡京那里也都有所耳闻。不过小皇帝在“逼宫”的这件事,他们却都是很清楚的从葵公公那番话里体会到了。
所以第二天,苏梦枕三兄弟在一家酒楼里面摆了一桌。
苏梦枕心里很清楚,他可能没多少日子了,所以,今天,他可能是最后一次见狄飞惊。但是他还是要这样做,尽管今天这一会,很可能会更加缩短他本就已经为数不多了的生命。
当低着头的狄飞惊从楼梯走上来的时候,苏梦枕正站在窗户边上。他也低着头,不过狄飞惊是不能不低头,他却是在低头往下看着。
外面在下雨,雨丝蒙蒙的从灰扑扑的天空中落下。
苏梦枕看着酒楼下面的这条街,突然开口低吟了一句“怒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狄飞惊已经走了上来,也清楚的听到了苏梦枕的这一句低吟,所以他开口接了下去“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苏梦枕没有回应,只是低着头看着大街。这条街上所有的一切都被撤走了,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整条街上只有两种颜色还存在着——黄色,还有绿色,那都是伞,而人,都在伞下。
苏梦枕是从楼上望下来的,所以他只能看到伞,但是他知道这些伞下的人都是谁。绿伞之下,是金风细雨楼莫北神的手下;而黄伞之下,则是六分半堂雷媚的人。
他终于幽幽的叹了一声,然后回过了头。
他回头,是因为他要开口了。而他要开口,是因为局面已经得到了控制。莫北神可以抵挡住雷媚的攻伐,而且从伞上传来的暗号中可以看出,杨无邪马上就要来了。而杨无邪,绝对不会一个人来。
所以他开口了。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可是你的头抬不起来,没办法抬望眼,也不能仰天长啸。”苏梦枕一开口就直戳狄飞惊的最大痛处。
但是狄飞惊没有反驳,而是相当坦诚的回答道:“对啊,我的头断了,抬不起来,也不能仰天长啸。别说仰天长啸了,我连长啸都很难做到。”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治?”
“既然治不好,为什么还要治?就像你的咳嗽一样。”
苏梦枕眉头一挑“如果我不咳嗽,我就要死。在咳嗽和死之间,我选择了咳嗽。但是你若是抬了头,却不一定会死。”
狄飞惊轻轻笑着“人总要低头的,而且我抬了头,自己固然不会死,但是别人很可能要死。”
这番话,换做别人来听,只怕听的都是云里雾里。但是在木小九的耳朵里,他却是心底一片澄净。
两个人聊得,已经不是狄飞惊低着头这件事了,他们在聊得,是狄飞惊低头的事。
狄飞惊一直在低着头,但苏梦枕想要劝他抬头,因为狄飞惊一旦抬了头,说不定京城的局势就不用这么紧张了。但是狄飞惊不想抬头,因为狄飞惊很清楚,他能和雷损至今相安无事,就是因为他一直低着头。即便雷损拿他狄飞惊当作兄弟和知交,雷损也不是如木小九、苏梦枕和他狄飞惊一般的,能做到“绝不疑”的人。
所以他不能抬头,因为他抬头,有人就要死。即便要死的那个人不一定会是他狄飞惊,他也不能抬头。
“我们本来可以是朋友的。”苏梦枕说这话的时候,轻轻咳嗽了两声。
狄飞惊低着头,让人看不见他的表情“我们本来就不是朋友。”
“昨天晚上葵公公那一番话,和今天木大人的到场,你应该也看出来了那位天子的意思。”
狄飞惊很温和的说道:“没错,我看出来了。”
“木公子跟我保证,他今天不会动手。”苏梦枕眼里有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即便你死了,他也不会动手。”
一直未曾开口的木小九接过了话茬“没错,昨晚我说,一个人都不能死,所以昨晚没有人死。昨晚不死人,其实也算是为了成全那位小皇帝和我自己心中的私欲吧。我也很想看着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打生打死,因为我对你们两家也很不爽。”
今天苏梦枕要和狄飞惊针锋相对,所以白愁飞站了出来。
“可是狄飞惊是六分半堂的大堂主,而你,你是他兄弟。”
木小九皱起了眉头“一个死人居然还这么多话。”
对此,白愁飞只是嗤笑了一声,并没有再被木小九牵着鼻子走“怎么?面对着你的兄弟,你心虚了?不敢说了?”
木小九一脸的不耐烦“狄飞惊是我兄弟,六分半堂不是。而且我说了,就算老狄今天要死了,我也不会出手。一来,我相信他不会死,就像他相信我一样;二来,即便他真的死了,他也知道,我总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帮助他,而不是在今天掺和到六分半堂和狄飞惊之间的事里。我相信,老狄也不会想让我掺和进来。”
白愁飞一声冷哼,却没有再说话了。
因为白愁飞不说话了,所以苏梦枕再次开了口“中原现在情况很不好。外面在大战,我们里面却还这么乱,所以天子生气了,要逼着我们斗个你死我活。”
狄飞惊没说话。
“我们斗个你死我活,大部分人都是乐于看到的,毕竟京城里面只剩下一个帮会了,对他们而言也就会变得更加安定。安定了,他们捞油水才能捞的安心。”
狄飞惊依然没有说话。
“所以今天,在这偌大的京城里,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只能留一个。今天过后,一家生,一家亡,这是必须的。”
狄飞惊终于开了口,却也只说了两个字“不错。”
苏梦枕微微一笑“你是个明事理的人。”
狄飞惊笑得有些悲凉“如果我不是个明事理的人,我怎么会一直低着头?如果我不是一个明事理的人,我恐怕早就撞的头破血流了。”
“既然你明事理,那你就应该明白,你的身上有一个责任。”
“什么责任?”
苏梦枕一句话说的掷地有声“很简单,让雷损投降。”
狄飞惊没有惊讶,似乎他早就猜到了苏梦枕会说出这样的话。白愁飞和王小石也没有惊讶,因为他们昨晚就知道了,苏梦枕会说出这样的话。
“怎么样?有什么想说的吗?”
狄飞惊反问道:“既然要一方投降,那为什么不能是金风细雨楼向六分半堂投降?我很想知道,你的底气从何而来。”
“很简单,因为你们已然有了败相。”
狄飞惊的面色慢慢平静了下来。苏梦枕说的没错,早在不知不觉中,六分半堂已经被金风细雨楼蚕食了许多了。
但是他依然没有答应,而是说道:“这种事,苏梦枕你不该叫我来。”
苏梦枕眯起眼睛“不叫你来,难道要叫雷损?呵,我不信你狄飞惊想要一直当老二。当了这么多年的老二,难道你要一直蹲在雷损的脚下?”
狄飞惊轻轻的,几乎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我说了,我不会抬头。”
就在这时候,一个人突然从屋顶飘然而至。这人穿着一身宽袖灰袍,双手笼在袖子里,若是在街边见到此人,只怕旁人会把这人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
然而无论是他那飘然而至的身法还是那磅礴的气势都能让人清楚的感觉到,这人决计不是什么普通百姓。
“总堂主,久等了。”狄飞惊没有转身,就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了。
老者笑了笑“老二,辛苦你了。”
这两句话一出来,满屋所有人便已经知道了这老者的身份,他不是别人,正是六分半堂的老大,那个一直压狄飞惊一头的人。
他是雷损,他不只是六分半堂的总堂主,更是雷纯的养父,所以他在说完一句辛苦之后,直接对苏梦枕说道:“老实说,我对你很失望。”
苏梦枕对雷损的这种话显然很是嗤之以鼻,但他并没有反驳回去,而是站在原地,一言不,静静的看着雷损。
雷损也不急,同样的跟苏梦枕对视着,仿佛这两个人真的是什么亲密的翁婿二人,正在这里聊着家常一般。
这两个人确实是翁婿,但却绝对谈不上亲密。而且此时此刻他们两个在聊得,也绝对不是什么家常。
良久,苏梦枕才突然说道:“真的想不到,你居然也在。”
雷损一下子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哈哈,是嘛?那我倒是想问问了,这偌大的一个京城,我出现在哪里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自然是没有的。”苏梦枕摇了摇头“只是先前你为何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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