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桂重阳诧异,实在是眼前这个人身高不过四尺,可横向也得有三尺半,脸上跟发了面的大馒头似的,白白胖胖,将五官都积得不真切。
这是怎么吃,能吃成这个模样?
尤其是这胖团子身后跟着个背书箱的小厮,十来岁年纪,麻杆似的,映衬着这大胖团子更加肥硕。
桂重阳满脸好奇,待到桂二爷爷与桂五这里,望向大胖团子的目光则有些复杂。
见几人不应声,那大胖团子刚想再问,那小厮连忙拉了拉,低声道:“少爷,他们是桂家的。”
大胖团子立时熄了声,白白嫩嫩的脸上莫名多了几分尴尬:“那……那你们等着……”话音未落,便飞奔的进了院子,倒是不显笨拙。
桂重阳还莫名其妙,待看到桂二爷爷与桂五神色,心下一动,小声道:“五叔,这就是杜七郎?”
桂五点点头道:“我在镇上见了两次,就是李氏所出的杜七郎。”
当年“七丁之难”后,桂大之妻李氏连热孝都没守,就让娘家接了回去,随后嫁进了杜家。十月怀胎,生下的就是杜家独子杜七郎。
“十月,确定是十月吗?”桂重阳莫名有些紧张。
守寡的大伯母改嫁也就改嫁了,可这生孩子的时间是不是挨的太紧了?
桂二爷爷叹了口气,桂五道:“当时你二爷爷、二奶奶也怀疑过,可日子对不上。杜村长是个精明的,真要有不对,不会白吃了这个亏。”
桂重阳松了口气,这杜家不善,杜桂两家总要对上的,要是这大胖团子的血脉存疑,到时候难免叫人束手束脚。
*
杜家上房,杜村长拉着胖儿子,满脸心疼:“怎么瘦了,可是学堂里吃不好?晚上杀鸡,可得给你好好补补。”
大胖团子,也就是杜七郎撅着嘴闷闷不乐:“爹,我不吃,大家都笑话我胖哩!”
“哪里胖了,这不是正好,莫听那些穷鬼的酸话。“杜村长自己就是个胖子,自然觉得儿子随爹,胖的富态正好。
李氏在旁,慈爱的看着儿子。
杜七郎犹豫了一下,道:“爹,桂家来人了,还在大门口等着。”
杜村长随意摆手道:“急什么,就叫他们等着。”
李氏将杜七郎当成心尖子,看他神色不对,立时横眉竖目:“可是桂家人胡吣了什么?”
杜村长也面带霜寒。
杜七郎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是……是……”
李氏越发急切:“到底是什么?”
杜七郎耷拉着脑袋,闷声道:“是学里同窗笑话咱家不知礼……”
杜七郎十二岁,没有功名,本没资格在县学读书。是杜村长花了大银子以借读送进去的,可读书人最是清高,自然见不得这些,大家都年轻气盛,很有几个人看杜七郎不顺眼,以戏耍他为乐。
一个乡下土财主的儿子,自然也无需忌惮什么。待将杜家的事情查个底掉,玩笑话就升级,从嘲笑杜七郎痴肥变成嘲笑杜家家风不正。
杜七郎到了知耻的年纪,虽知晓同窗是恶意,可也有自己的判断。
大明不禁女子在再嫁,可再嫁女子多为亡夫守一年孝;守了望门寡的女子,也多半如此行事。
杜家主母李氏连给先头丈夫“烧七”都没守,没几日就该嫁的;杜家次女杜二娘也没有给亡故的未婚夫守孝,得了丧信后,立时嫁入梅家。两个女子没有守孝,是不知礼,杜家与桂家原本是姻亲,却趁乱娶了姻亲家隔着辈分的孀妇,这就是不厚道。这孀妇进门就有孕,要说两人没有奸情谁信?
杜七郎刚才知晓客人是桂家人就不自在,就是因为在他既读孔孟之书,在心里也不认为自家父母就是对的。只是爹娘是爹娘,也不是他当儿子能指责的。
“那些兔崽子是嫉妒咱们家有钱,才瞎比比这瞎比比那,你听了就当放狗屁,还放在心上不成?”杜村长也受过读书人的轻视,想起来都叫人恼火。
李氏脸上则是青青白白,自然是猜出儿子吞吞吐吐不好说的那些话大致是什么,多半还是因自己热孝时改嫁之事。
杜七郎忍了忍,还是说道:“爹,别叫桂家人白等着了,村里人瞧见不好。”
杜村长只觉得心里发堵,可看着儿子期待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
杜七郎下去梳洗去了,杜村长才抚着胸口道:“七郎性子绵软,在外头尽受欺负,没有人看着不行,一会儿我就去梅家寻梅童生,将六娘与梅小子的亲事订下来。成了正紧姻亲,梅晟那小子以后也会看顾七郎一些。”
李氏不满:“难道现在就不是正经姻亲,那梅小子冷心冷肺,还真是养不熟,又向来招摇。就是七郎这里,说不得也是受了他的牵连,才会挨人欺负。”
这就是强词夺理了,考试的成绩不能作假,得了第一就是第一。
夫妻两个都觉得晦气,可还是不愿意违了儿子心意,杜村长摆摆手,打发老苍头出去带人。
李氏坐不住了,起身道:“我去看看七郎。”说罢,挑着帘子进里屋去了。
*
桂重阳跟着两位长辈进来,见到的就是跟弥勒似的杜村长。
看着这肥硕的体型,与方才那大胖团子如出一辙,肯定是亲父子无异。被晾在门口两刻钟,桂重阳以为这杜村长肯定是跋扈张扬之人,没想到是个和气的胖子。
“刚才在后院,来的迟了,就诸位久等,快快坐下。”杜村长倒是热络,看不出与桂家有嫌隙的模样。
杜村长看看桂五又看看桂重阳,笑呵呵道:“桂二哥,这是五小子?倒还是小时候模样,斯文秀气,怪不得江老爷爱若亲子;这小的就是桂老哥家老四的儿子?这看着倒是跟城里小公子似的,混不似咱们这样家里能出的孩子。”
听着都似夸奖的话,可都不能细琢磨。
桂重阳听了,反而松了一口气,原本以为一个城府深胖子,没想到先有晾人之举,后有现下的讥讽,并不是个稳得住的人。
桂二爷爷拉下脸,抬头望向杜村长。讥讽桂五那句罢了,“夸奖“桂重阳那句,可是在质疑他的血统。
“村长是什么意思?莫非怀疑俺这侄孙冒认血脉?”老爷子直接发问。
桂五疑惑地望向杜村长:“村长作甚这么说?还是村长知晓我那四哥下落,不相信他能平平安安娶妻生子?说来也怪,村里谁人不知我那四哥老实本分,当年怎么就得了失心疯似的说走就走了,全不顾父母兄弟死活?“
这是在怀疑杜村长诱拐桂远了,杜村长连忙摆手道:“我不过随口一说,你们爷俩倒是恼了,这也太不禁说笑。”
一个外来户,能压着本地的老姓,谋取村长之位,杜村长本就不是个傻的。不管桂五还是江五,在镇上结交的人脉还在,总不好平白得罪,总要观望一二。原本能为难桂家一把的入籍之事,让桂家人自己解决了,这也给杜村长提了个醒。
不过杜村长不着急,这叔侄两人既落户木家村,就是掉到自己碗里,总有调教他们的机会。
这样想着,杜村长笑眯眯,毫不为难答应将叔侄两人记在村中丁册上。
桂重阳还好,离成丁还有好几年;桂五已经成丁,以后劳役抽丁能动手脚的地方还多,杜村长自然是乐不得。
事情办了,桂家几人从杜村长家里出来,没有人感觉到轻松。杜村长面上再和气,可有十三年前的前车之鉴在,谁也不会真的将他当成善人。
“五叔,得快点赚钱了。“桂重阳道。
桂五点点头,道:“明日我去镇子买铺子与宅子,你能拿出多少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