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金柱还没有说话,杨银柱已经继续道:“大哥,我欠了二十两银子,今天是最后期限,要是还不上,小命就要保不住了!”
两个壮汉的态度不善,杨金柱自然为弟弟担心,却是个没主意的,只一味道:“你怎么能沾这个啊,你怎么能沾啊?”
还是杨威忍了怒气,上前搀扶杨银柱:“二叔快起来,这是作甚?我爹就算有心也是无力,当初分家我家就没四亩地,一家子口粮都不够。倒是二叔,除了眼前这四亩地,不是还有八亩中田,实是不行就用那个应应急!”
两个壮汉闻言,立时望向杨银柱,显然之前不晓得这个消息。
杨银柱只觉得脑子发空,看着面似恭敬的大侄子,只觉得十分陌生。
杨威却是十分坦然,趁着杨银柱跑神,一把拉起杨银柱。
杨银柱这才缓过神来,一把甩开杨威的手,咬牙道:“好心狠的狼崽子,你这是要饿死你叔叔一家几口啊!”
杨威道:“怎么会饿死?佃地种不是一样得口粮?还不用自己操心税。”
杨银柱只觉得这话耳熟,杨金柱却是用不赞成的目光看着儿子,对儿子摇摇头。长幼有别,当侄子这样与叔叔说话就是不对。
原来这话是杨家兄弟分家时,杨银柱对哥哥说的话。
当时杨家十二亩地,兄弟两人均分本应该一人六亩地,杨银柱却借口自己三弟没成亲就没了,要将小儿子过给老三那一支,要将土地分成三份,自家占两份。
杨金柱说自家五口人,四亩地口粮不够,杨银柱就是用“佃地种一样得口粮”这话来堵杨金柱的嘴,硬是分走了八亩地。
为了这个,杨金柱家正经过了几年节衣缩食的日子,杨威记得真切,自是对这个二叔尊敬不起来。
杨银柱依旧是拉扯杨金柱道:“大哥,我晓得你手中没钱,也不为难你,只求你将我这四亩地收了吧。”
杨金柱苦笑道:“但凡家里有钱,能帮哥哥我就帮了,可家里实是没钱。”
“大哥没钱,可桂五有钱啊。他在镇上开了三个铺子,恁大气派,大哥跟他借去!这四亩地我也不多要,十六贯钱就行,转到大哥名下。大哥三个儿子,家里只有几亩地,谁敢将闺女嫁进来,多几亩地到底好听。”杨银柱振振有词道。
杨金柱连忙摆手道:“不借!不借!借了也还不上,作甚借恁多钱?”
杨银柱急了,声音也高亢起来:“大哥真要看着我死?”
“那不是还有八亩中田……再拿出两亩总够了。”杨金柱老实道。
“那只是我的田么?那还有一半是老三的田啊!我兄弟没了,可香火不能断!”杨银柱激动道:“为了他们桂家,杨家两条人命埋进去了,跟他借几个钱恁地了?怎么?之前一家子老弱妇孺的,就把着你给他们桂家当长工卖苦力,如今有钱了就不认人了?”
提及未成亲生子就暴毙的弟弟,杨金柱也红了眼圈,却依旧是摇头。
“啊!啊!啊!!!!是你的面皮重要,还是你兄弟的性命重要!亲大哥,我的亲哥哎,兄弟只求你这一次,就这一次!”杨银柱知晓兄长的执拗,也是急了。
杨金柱素来老实,被逼到这地步,只跟着掉眼泪。
杨威、杨武兄弟站在自己老爹身后,望向杨银柱的目光都带了恼怒。
明明是杨银柱自己欠的的赌债,这般无赖竟是都推到杨金柱身上。
谁家的银钱是大风刮来的,就算杨金柱厚着面皮去借钱,难道过后就不还吗?可以杨银柱的德行,少不得到时候一二推作五,压根不会还债。
欺负老实人没有这样欺负的,就是桂二爷爷与桂春都看不过眼,忍不住想要说话,被桂重阳拉住。
“杨二舅,不用逼着杨大舅去跟我五叔借钱,我去借!”桂重阳上前一步,朗声道。
桂二爷爷、桂春见状,不由愣住。他们虽看不过杨银柱逼迫杨金柱,可也不愿意将这烂事揽到自己头上。
杨银柱看着桂重阳,大喜道:“果真?那二舅可要好好谢谢你,到底是读书知礼的好孩子。好,好,那咱们莫要耽搁,现在就去镇上!”
“不急,还是想说清楚再去。”桂重阳指了指那四亩糜子地说道:“四贯钱虽是下田的行情,可刚才那位大叔说的对,这地已经荒了,不养两年没有什么收成,所以现在不值四贯。杨二舅也不是外人,小子也不是那等趁火打劫的,就按三贯钱算,十二贯钱买下这四亩下田。这一季的糜子,杨二舅要收就收,不收就再折五百钱给你。”
一段话说下来,听得众人都愣了。
桂二爷爷面上带了几分激动。
这山下的十八亩下田,本就砂石地,还是桂二爷爷他们兄弟年轻时垦荒垦出来的,后来三兄弟均分,每人六亩,后来三房的卖给林家,长房的送了四亩给杨家。
十八亩地,只有八亩是属于桂家。借着这个机会,买回来四亩地也是好的。
杨银柱却是急了,跺脚道:“真是桂家的小崽子,惯是心黑!这不是趁火打劫是什么?想要买回地,没得说,一亩四贯钱,拢共十六贯!”
桂重阳的笑容淡了下来,道:“那就算了,杨二舅另寻买家吧!”
“你?”杨银柱指着桂重阳道:“你耍老子是不是?”
桂重阳却不看他,对还在旁边站着的桂二爷爷与桂春道:“二爷爷,春大哥,你们快家去吧,眼见中午饭时了,再拉一趟,就能回去吃饭了。”
桂二爷爷与桂春应了一声,却是厚道人,又招呼杨金柱。
杨金柱虽不放心杨银柱,可依旧应了一声,帮着推独轮车。
这回急的是杨银柱,上前几步,就要去拉杨金柱:“大哥,你不能走!”
杨威上前,挡在杨金柱面前,道:“二叔,我爹真帮不上你什么!要是家里有钱,自然直接买了二叔的地,可家里没有,二叔不愿意卖给重阳,可以问问村里其他人家。不过到底与桂家的地挨着,二叔想要卖地,还是要先问问重阳才好。”
这就是规矩,卖房卖地,先问宗亲,次问四邻,因为过户的时候需要宗亲与邻居的“同意书”。
杨威说完,也不耽搁,对杨金柱道:“爹,我们走吧,不用担心二叔,现在地价这么贵,二叔欠的是二十两银子,又不是二百两,不过两三亩地的事儿。”
杨金柱心眼实,一听儿子的话,确实这这个道理,就将提着的心放下,跟着桂二爷爷、桂春走了。
杨威看着地头看糜子堆的桂重阳与杨武、梅小八三个,到底不放心,留了下来。
两个壮汉已经不耐烦,其中一个打量着杨银柱,咂舌道:“杨二,行啊,没看出来,你这怂人还长了熊胆,想要去搜刮五爷!你敢搜刮,咱们还不敢要呢!勿要啰嗦,这地顶不够,拿你家另外的地契来!”
另一个也道:“就是,也别两亩三亩那般小气了,你折了本,就不想着翻本?直接拿了八亩地契压下来,四五十两也能顶了,抹平了债务,还能再剩二三十两呢,说不得一翻本,就什么本钱都回来了!”
杨银柱才沾上赌,还没有赌红眼,脑子并不糊涂,知晓那八亩地是家里最后的嚼用,哪里敢冒那个风险。
可两人不耐烦了,杨银柱也不敢再扯皮,回头去看桂重阳。
桂重阳坐在糜子堆上,看着梅小八用草编蛐蛐,压根就不看杨银柱了。
杨银柱咬咬后槽牙,道:“喂,桂家小子,你能做主吗?”
桂重阳也不抬头,拿着草蛐蛐玩耍,赞道:“小八好手艺,还会编什么?”
梅小八“嘿嘿”两声道:“还会用柳条编小框小篮子什么的,不过都是小孩子耍的,装不了什么正经东西。”
桂重阳道:“就是小孩子玩耍的才好,以后你做完功课,可以编几个,攒的多了就让秋二哥帮你寻个杂货铺寄卖,赚几个零花钱花。”
“行吗?”梅小八眼睛放光。
桂重阳点头道:“作甚不行!大钱赚不到,买零嘴的钱是够了。”
梅氏每个月都给梅小八零花钱,可梅小八拿着心里到底不安。桂重阳看出来,不知道怎么劝,今天看到草编蛐蛐想起这个来。
梅小八果然来了兴致,美滋滋地说起哪里的草好,哪里的柳枝能用。
杨银柱已经听得暴躁,喝道:“桂重阳!”
桂重阳这才下了糜子垛,不喜不怒,看着杨银柱。
杨银柱满嘴的脏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黑着脸道:“十五贯,不能再少了!”
桂重阳皱眉道:“杨二舅,小子之前只是不愿意杨大舅为难,多事了一把,可并没有兴趣做冤大头。既是杨二舅不领情,此事就作罢。”说罢,就要坐回糜子垛上。
两个壮汉已经听出来,这小子姓桂,是桂五爷的侄子,自是有意卖好,黑了脸恐吓杨银柱道:“到底卖不卖?不卖就回去取那好地的地契去!”
杨银柱实在无法,只好咬牙道:“卖,我卖!”
桂重阳看出两个壮汉用意,微微点头道:“那就劳烦杨二舅与两位大叔随我去西集,直接去我五叔那里取钱!”
能借此见桂五爷一面,搭上关系,两个壮汉自是没有意见,杨银柱却不得不头疼剩下的十两银子欠款。他当着亲大哥能耍混,逼着大哥去跟桂五借钱,可真到了桂五跟前他自己却是不敢得罪人的。
难道真要再卖二亩地?
一时之间,杨银柱还真的有些心动。
等到独轮车回来时,腿脚不便的桂二爷爷就留在家中,回来的只有杨金柱与桂春。
听说杨银柱答应卖地,桂重阳要去镇子上找桂五借钱,桂春就要跟着同去。
桂重阳道:“有五叔在镇上,春大哥放心。倒是劳烦杨大舅,随小子走一趟为好。”
衙门里交易,杨大舅就是“宗亲”,桂家是“四邻”,两人签字画押,这买卖契约才会生效。
杨金柱自然没有意见,就由桂春、杨威带着杨武、梅小八运走剩下的糜子,其他人没有回村,直接往镇子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