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非遗活动上的事,让季里萎靡不振,他非但好几天没去绣房,还经常半夜酗酒。
长时间酗酒,容易麻痹神经,对身体有不可逆转的影响,尤其是容易手抖,这样下去别说刺绣了,就算穿针都未必还能做好。
蒲颂本来想,有情绪的时候一味压着也不是好事,适当发泄一下也好,可季里自我消化负面情绪的能力显然不足,到第四天,他还没来绣房的时候,蒲颂就坐不住了。
这天他一大早就到了季里的住所,让他意外的是,居然一按门铃,季里就来开门了。
现在季里对他的态度已经一落千丈,非但没有从前那样的尊重,甚至有些不耐烦,他开门之后看到蒲颂,二话不说就想关门。
但当然被蒲颂用力顶住了门。
季里转身就往里面走,蒲颂跟着走进来,反手把门关上。
入目所见,季里家的客厅地上,全都是喝完了的酒瓶,和一堆外卖盒子,还有油泼在地上,因为气温太低,都已经凝固住了。
气味也是一言难尽。
季里走进来,直接把自己摔在了沙发上,闭上眼睛,犹如一条死狗。
蒲颂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要爆发的情绪忍下去,他走到窗边,先把窗户打开,尽量把味道散出去,然后就去动手,把茶几上和地上摊开来的垃圾都收进了垃圾袋里。
开窗通风的结果还有冷风灌进来,在这样的季节,季里只是穿着一身单睡衣躺在沙发上,没过多久就冷得缩成了一团。
蒲颂到底是不忍心,还是走到卧室里去,抱了一床杯子出来,盖在他身上。
季里就保持着缩成一团,面朝沙发背的姿势,还是没什么反应。
“我知道你不高兴,但是这个世界上就是什么人都有,有善意就会有恶意,你的心思应该放在好好钻研绣技上,不用关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人。”
这次季里回答得还挺快:“你看到蒲绣绣那样牙尖嘴利,是不是很骄傲?”
“你注意一下自己的用词,绣绣当时是在维护你。”
“维护我还是想自己出风头,你的女儿,你心里没数吗?”
蒲颂这次没吭声。
季里等了一会儿,发现他没反应,自己先沉不住气了,他一把掀开被子,扭转身体坐起来,和正对面沙发上坐着的蒲颂四目相对。
蒲颂心里很不是滋味。
现在的季里头发一团乱,眼睛里全是通红的血丝,胡渣已经长长了,也没有去刮,整个人看上去又颓废又邋遢。
可这个孩子从小是最爱干净,最爱漂亮的。
他到底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呢?
季里看他一直不说话,就冷笑了一声,问:“怎么不说话?心虚了?”
“你知道多少?”蒲颂突然开口问。
“你终于敢问了啊,”季里讥笑着看他,“我当然全都知道,你们蒲家全都是伪君子,一边装作对故人的嘱托铭记于心,一边又想尽办法阳奉阴违,蒲绣绣也早就知道吧?你跟她怎么说的?你们演反目演得挺像啊。”
这就完全是无稽之谈了,蒲颂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我和绣绣之间,你心里最清楚,我不是个好父亲,可我自问对你,已经足够真心了。”
“真心,呵,”季里的语气全然不信,“你这话说出来,自己信吗?”
蒲颂平静地问:“你还想要什么呢?”
我已经把毕生所学全都教给你,你还想要什么呢?
“你给蒲绣绣的绣谱,给我。”
蒲颂至今都不理解,季里到底从哪里听来,他给了一本绣谱给蒲绣绣的?
不止这件事子虚乌有,连这本所谓的绣谱也根本不存在。
“我究竟要说多少遍你才会听进去,没有这本绣谱,我也从来没教过绣绣任何刺绣技法,所有人都知道,我一直反对她刺绣,要不是因为这个,她也不会去拜到张老门下。”
“你们父女把我当傻子哄呢!”季里突然情绪激动起来,他咆哮道,“你拿什么跟张明泉比!要不是你把那本绣谱给了蒲绣绣,她凭什么能绣出那样的绣品来?要不是她能绣出超出年龄水平这么多的绣品,张明泉会破例收她为徒?!”
这就简直是不讲道理了。
蒲颂皱起眉头:“张老收徒,从来看资质、看人品,这次湘绣大赛那个施青,他也收徒了,施青家甚至没有人从事湘绣行业,也反对他从事湘绣行业。”
“你少跟我提湘绣大赛!”季里更加怒不可遏,“湘绣大赛你们把我当猴耍啊,凭我的实力不能拿奖吗?还要你到最后来破格给我打满分,这不就是昭告天下我是靠你的关系才拿的奖吗!”
可事实就是如此,要不是蒲颂最后那个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评分,季里根本没机会拿奖。
就因为季里之前出过成绩,所以所有评委们对他是有期待的,可惜他做不到像蒲绣绣这样推陈出新,在专业技术上,又达不到董济、丰阳、梁馨文他们那么稳,还不如施青有灵气,所以综合下来,在这次湘绣大赛里,确实并不具备优势。
这已经是蒲颂职业生涯里,最不客观、最有私心的一次打分,结果季里还并不领情。
他心里实在是五味杂陈。
“季里,天赋是不能强求的,也无法改变,能改变的是现在的努力,”蒲颂试图劝醒他,“在专业技术领域,坚持才是最重要的,机会只垂青有准备的人,要相信练习,而不是等待。”
“说来说去,你就是觉得我既没有天赋,也不够努力,比不上你女儿,她又有天赋还肯努力,简直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料,是吧?”
季里越说越生气,这时候直接“蹭”的一下站起来,光着的脚接触到冰冷的地板,让他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也因此头脑更清醒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你们蒲家不肯信守承诺,想要把我们家的绣谱占为己有,我也无话可说,可是蒲颂,你知道你现在这个行为叫什么吗?”
他直眉楞眼地盯着蒲颂说:“你这叫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