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里冷笑了一声：“这么说来，小蒲老师这是看不上我的绣品了？”
“绣品本身无高低贵贱之分，之所以在物价上有了区别，最主要还是对绣工本身付出的心血有一个比较外化的定义，”蒲绣绣都是没把他的冷笑当回事，原本想着给他留点脸面，既然他自己都不要了，那就有话直说好了，“就比如这个构图本身，左边空出这么大一块地方，明明已经框裱好了，你可以把多余部分裁掉的，为什么不？是还有什么别的设计意图吗？”
这话问得就很有技巧了，原本的留白肯定是为特殊设计预留的空间，可这个设计蒲绣绣不可能告诉他，季里也不可能去问，问就等于承认了绣品是他偷来的。
季里反问：“那你认为应该有什么设计意图？”
“就算原本有什么设计意图，在绣品完成度大打折扣的前提下，也就没有意义了，”这次蒲绣绣真是实话实说，“我的理解是，首先还是要打好基本功，其他一切创新设计，都是在基本功过硬的前提下的。”
“你意思是，我基本功不行？”季里这次都气笑了，一副听到了无稽之谈的表情，“所以是嫌我师父教的不好了？”
这还捎带上蒲颂了。
“倒是也不必这样曲解我的意思，”蒲绣绣带了点讽刺意味地笑了笑，“反正如果我的刺绣功底不行，我肯定怪自己练得不够，不至于拖累师门，毕竟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嘛。”
然后就有人轻笑出声了。
季里恼羞成怒，“蹭”地一下站起来，拳头砸在了桌面上。
蒲绣绣根本不怕他啊。
坐在最后一排的张彭马上扭头看向蒋淳珖问：“蒋先生，要去阻止他吗？”
“不用呀，”蒋淳珖还是笑模样，“季里的智商，斗不过绣绣的。”
张彭又问：“那如果蒲老师出面护着他呢？”
蒋淳珖这次没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前排的蒲颂果然不让人失望，他马上咳嗽了一声：“蒲绣绣，不要以为自己的针法还不错，就可以这样目中无人。”
“我刚才表达夸赞和敬佩那么多师兄师姐，您都没听到的话，我确实是有点目中无人了，”蒲绣绣知道张明泉在场，也不会让她吃亏，嘴上就没有太不给蒲颂留面子，“不过不管任何行业，打铁还需自身硬这个道理，还是相通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从哪里学来这种阴阳怪气！”蒲颂对蒲绣绣当众发火，都已经是习惯了，“小小年纪就这么口出狂言，你以为你很厉害吗？不知天高地厚……”
他话还没说完，最后一排就蹦起来一个人，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蒲老师倒也不必这样生气呀，绣绣是最有资格点评那幅绣品问题的人，她并不狂妄，甚至还有点过于谦虚了。”
季里听得握紧了拳头。
蒲颂皱起眉头，他和蒋淳珖已经接触了这么多次，从内心来说已经很信任他，加上蒋淳珖的语气很平静，并不冲，他听完有些疑惑：“为什么她是最有资格点评那幅绣品的人？”
“因为那本来就是她的绣品呀，原本的立意被改动，甚至连已经绣完的前半部分都被改成现在这样了，她当然有资格点评啦。”
底下一瞬间炸了锅。
蒲颂越听越糊涂：“这不是季里的绣品吗？怎么……”
话问到一半，他已经发现了的确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比如季里最开始拿着半成品过去给他看的时候，和后来绣完的时候，以及现在展出的时候，绣品都不太一样。
整体来说现在的成品比上一次蒲颂看到它的时候，画面已经协调了很多，可主要是把前半部分好的部分修改得平平无奇了些，而不是把后半部分比较普通的部分继续完善。
所以根本不是季里越绣越急，才导致整幅绣品的完成度不高，而是本来前半部分好的地方根本就不是他绣的？
蒲颂的后背一麻，冷汗很快就冒了出来。
一片哗然中，蒲绣绣沉默地坐了回去。
蒲颂还站着，他不可思议地扭头看向还站在原地的季里。
季里的表现非常淡定，他直视着蒋淳珖问：“你凭什么说这是蒲绣绣的绣品？东西在我这里，我刺绣的全过程都有我师父可以作证。”
怪不得好几次关键阶段，他都要带着绣品来找蒲颂过目，原来是需要证人。
“你知道你最大的疏漏是什么吗？”蒋淳珖的眉头很轻地皱了一下，“这幅图的构图和原本的《童子嬉乐图》不太一样，你没有发现吗？”
原本的《童子嬉乐图》里有各种各样的童子，分别以爆竹、红鲤鱼、如意和蝙蝠来寓意“竹报平安”“吉庆有余”“事事如意”和“纳福迎祥”，四幅绣品能看出来传统题材绣像的演变轨迹，也已经很明显洋溢出现代气派来，最重要的是，它之所以叫《童子嬉乐图》，是因为里面只有童子。
可是季里这次展示出来的《童子嬉乐图》里，“竹报平安”去点爆竹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吉庆有余”里抱着锦鲤的女孩子，是被一个女人抱在手里的。
季里开始后背发凉了，他居然没有去核实原版的《童子嬉乐图》里构图是怎样的，这是太低级的错误了……
“‘竹报平安’里，去点爆竹的是我爸爸，‘吉庆有余’里抱着锦鲤的女孩子是我姐姐，抱着我姐姐的是我妈妈，一模一样的照片就挂在我们家客厅里，欢迎你随时去参观呀，”蒋淳珖虽然是笑着的，可眼底里半点笑意都没有，“这本来是绣绣要送给我爸爸妈妈的礼物，结果被你糟蹋成这样了。”
他不等季里狡辩，一鼓作气地说：“而且根据照片设计成底图的时候，我们去申请过专利了，证据确凿，”蒋淳珖这时候重新看向蒲颂，“蒲老师，专利人是绣绣，这本来就是她的绣品，被季里弄成了现在这样，她是不是最有资格去点评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