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说声音越小,偷偷瞧着肖梅姑和一双儿女脸色的变化。
这一去,便意味着他们一家人要分开了,他也舍不得妻子和一双儿女,可……现实如此残酷,他又是一家之主,这一回若是又欠了二房的人情,怕是想脱也脱不开身了。
方才他心里没把握,便没支声,若真是去给宁夫子研墨,他便先支了月钱将这田租给垫上。
也就不用借二房的银钱了。
肖梅姑震惊的看着丈夫,良久,却又沮丧的把头低了下去。
冷逸琛和冷怀瑾的心里也不好受,父亲若是离家了,家里病着的哥哥和田地里那苦重的活计,都要压到母亲的身上了,怀瑾恨自己年纪小,做不了重活;逸琛恨自己久病缠身,拖累家人。
一时之间,气氛变得异常的沉重了起来,众人各据一方,心思却都是一样的。
“呯呯呯……”午后的敲门声异常响亮,门外隐隐约约听到妇人尖锐却悦雀的声音传来,沈氏开门一瞧,居然是村里的王媒婆。
“哎哟,冷家嫂子,大喜啊……”王媒婆手中的花手绢子往前一甩,扭着腰也不管人家请没请,便闪进了院子,一双滴溜溜的小眼睛在院子里四下一转,便锁定在了前些日子摔折了腿,这会儿还没好全的冷家长房长子冷逸林身上。
冷家长孙,今年十六,自小跟着三叔冷昌修饱读诗书,当下已是童生,开了春,也将跟冷昌修考秀才去,这事最近在村子里是传开了。
好几家的姑娘正盯着冷家的门,这读书人毕竟还是有前途的,若是一举高中,全家都沾光。
因此,今儿个终于有人出手为快了。
冷逸林见王媒婆的那勾人的眼神落在自己的身上,脸上一红,心里却也明白她的来意了。
“有何喜?”沈氏这几日正在为租钱发愁,哪里有心思管王媒婆的来意,脸色一冷,也没打算多说,语气自然不太好。
那王媒婆是什么人?嘴皮子跟抹了蜜似的,小眼睛滴溜那么一转,便猜到冷家今儿个为何如此沉闷,整个大坑村谁不在为这租钱发急?
眼看着旱灾就要来了,好爷的人一到初秋便会来收租钱,交不出来的逐个被抓去做长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说冷家嫂子,我王媒婆说有大喜,便是真的有大喜事,这不是给您送银钱来了么?”她再次晃了晃手中的花手帕子,笑得是见牙不见眼,目光再次在冷逸林的身上瞟了一眼,道:“这赵家的嫁妆可是丰厚的让人流口水啊,谁都知道赵屠夫就这么一个女儿,这十里八村的,上哪里找这么好的亲事……”
王媒婆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沈氏啐了一口,生生的打断了。
谁不知道赵屠夫家的女儿脸上长了一块黑色的胎记,如今长到十六了,还无一人上门提亲,别说这娶亲还要聘礼,即使赵屠夫分文不取,还倒贴,都不一定有人愿意呢。
更何况,冷家可是书香世家,冷家三房儿子娶的媳妇都是十里八村最好的。
老大媳妇聂氏家世稍差,却也有个做七品官的表亲。老二媳妇家里是开药房的,算是有点小钱,平日里可帮着冷家不少。老三媳妇那就更了不得了,家里有个秀才哥哥,比起冷家来是一点也不差。
赵屠夫,这名号听着就让人寒酸,冷家长孙真要娶了这样的人家,冷家岂不是更无出头之日?
冷怀瑾一拉开门便见到奶奶啐了那王媒婆一口,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赵家不是有一颗又甜又脆的梨子树么?上一回吃过,还真是回味无穷呢。
又扫了一眼冷逸林那像是吃了苍蝇的憋屈样,想到上一世,他还真是娶了这位赵屠夫家的女儿,当时只觉得委屈了冷逸林,如今想想,是一点儿也不委屈,指不定其中大有文章呢。
“王媒婆,你是没长眼睛还是没长脑子?没看见我家儿子一表人才,这开了春就要考秀才了,多少贵家小姐排着队来提亲呢?你回去告诉赵屠夫,就让他死了这条心,我家逸林要找也要找个门当户对的……”聂氏正在屋子里休息,听到吵闹立即披了衣裳就冲出来。
那王媒婆一早便去过赵屠夫家,却没想到竟是想为她儿子保媒。
聂氏就这么一个儿子,说什么也不会同意去娶一个屠夫的女儿,再说了,那姑娘脸上还长了一块巴掌大的黑色胎记,要说多丑就有多丑。
王媒婆的脸皮已经够厚了,碰上聂氏也只能自愧不如了。
她嘴角抽了抽,心中满是鄙夷,原本这桩婚事她也不想来说,却拗不过赵屠夫的媒人钱,那可是好几吊钱呢,比起别家是多了一倍呢。
“哟,逸林他娘,你也别动气,冷家的老夫人在呢,她还没发话,你咋就这么不懂得为人媳妇之道呢?”王媒婆嘴皮子上说不过她,干脆来阴的。
将冷家主母一搬出来,聂氏只得乖乖的闭了嘴。
方才,她也是激动过了头,又见沈氏没吱声,情急了,才会冲出来骂人。
沈氏十分受用别人的抬举,当下脸色便缓和了一些,但这事事关冷逸林的终身,她自然不会因为一、二句好话就改了主意。
冷怀瑾撑了下巴靠在一边看戏,她亦十分好奇上一世是什么原因令到冷家的人同意这门亲事的。
“逸林他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嫌我女儿配不上你儿子了么?你让他自个儿说说那天是如何摔折了腿的?”
院子外头响起一声如雷震耳的洪亮嗓音,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不少经过的村民都驻足观看,只见赵屠夫手里扬着一把还带着猪血的大刀,肌肉纠结的手臂横在两侧,走起路来,震天动地,再配上他凶神恶煞的面容,犹如野匪进村。
王媒婆捂着嘴偷笑,冷家的两个女人却不敢再造次了,纷纷将目光投到冷逸林的身上,却见他面色尴尬,满面通红,嘴巴张了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来。
聂氏急了,忙上前推了他一把:“你倒是说啊,难不成你真的想娶那个丑姑娘?”
冷逸林憋曲的几乎想遁地:“娘,我不想娶她,但是……”
“但是什么呀,你倒是说啊……”沈氏也急了起来,看孙子的模样,便知道他和赵屠夫家女儿间定是有什么事,心里直道这孩子咋这么糊涂啊。
冷逸林几乎是带了几分哭腔的挤出几个字:“儿看了她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