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冷家果园,已是天色渐暗,一抹弯弯的月牙挂在柳梢头,一个月又过去了,眼看着秋去冬来了,冷怀瑾的心里却莫名的安稳了许多。
早前因为怕进京城而心生的恐惧,似乎在这一日彻底的烟消云散了。
“怀瑾,你可算回来了!”刚下了马车,父母便小跑了出来,怕是在门口左顾右盼了好些时候了。
肖梅姑拉着冷怀瑾的手,眼眶都红了起来,上一回冷昌修去看怀瑾的时候,她可是没跟着去的,因此,算起来,也有足足一个月没见着自己这个宝贝女儿了。
这一见面,原本不踏实的心也总算安定下来了。
“娘,我这不是回来了么?来来来,大家坐下来吃饭,肚子可饿坏了!”冷怀瑾噗哧一笑,心里却是暖暖的,这才是自己的家啊,时刻记挂疼爱自己的爹娘,热菜热饭的等着,几日不见,便想念的慌。
大家一块围着桌子坐了下来,今儿个的饭菜可是肖梅姑亲手做的,道道都是冷怀瑾爱吃的。
冷昌修乐呵呵的看着女儿,与肖梅姑争宠似的,一人夹一道菜,直把冷怀瑾碗里的菜堆得再也放不下了,这才收了筷子。
“来,让娘看看,怎的都瘦成这样了?周家的饭食怎的也比不上自己家啊,多吃点,得养回来!”每个母亲的心里,都觉得儿女离开了自己的身边,便会过得不好。
冷怀瑾在周家,明明好衣好食,还长胖了不少,一回来,却硬是被肖梅姑说成是瘦了。
她无奈的笑了笑,开始一口一口的吃着碗里的饭菜,还别说,久了没吃母亲做的菜,倒真是香气扑鼻,滋味可口呢。
冷昌修看着她吃饭时那狼吞咽的模样,也乐了起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吃饱喝足了,又和父母说了一会话,冷怀瑾总算得了闲回到房里休息去了。
美美的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杆,却是没人叫她。
洗漱好出来,却见肖梅姑已经准备好了热腾腾的早餐了,唤了她坐下来吃。
“娘,你怎么不吃?”一手抓着个包子,一手拿起筷子,夹了些肖梅姑亲手做的酱菜干到碗里的白粥上头和着一块吃,只觉得这味道比起周府的山珍海味都要香得多了。
“我和你爹早就吃过了!”肖梅姑笑看着冷怀瑾吃东西的样子,心里是既欣慰又心疼的。
她吐了吐舌头,这才想起,自己今儿个是睡晚了。
待吃过早饭,便与张全一块在果园里巡视,眼下,正是果树的休眠期,她种的果树大多是夏季产果,因此,秋季反倒安宁了,果农正为果园除枝、杀虫、顺便将冬季的保暖工作提前给做好了。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就好似当初她吩咐下来的一般。
绕了个弯,来到葡萄圆中,想起自己离开时,那葡萄正是采摘的时候,眼下已是枝枯叶黄了,不禁回转身来问张全:“那些葡萄酒可安置妥当?”
张全点了点头,笑道:“没有小姐的吩咐,连老爷和夫人也不给进地窖去!”
也不是冷怀瑾多心,近来,冷记酒楼的酒水卖的尤其好,许多酒楼都弃了刘家,纷纷向冷记购买酒水,年头酿制的苞米酒和谷酒已经几乎清空了,接下来,她要做的便是收稻谷和苞米,准备来年有足够的货物。
“那就好,记得地窖周围不要摆放一些易燃物,明儿个送两坛子桃子酒到冷记酒楼,这两天会有贵客光临!”
张全做事,冷怀瑾还是极为放心的,张全这人外表粗犷,但心思却极为细密,若不是他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冷怀瑾倒想将他培养成经商的能人,只是可惜了。
这般想着,赵楠已经跑了过来。
“怎么了?”看她满脸的汗珠子,冷怀瑾不禁笑道。
一个姑娘家,做事麻利是不够的,她还缺了一颗七巧玲珑之心,既然赵楠有心要跟着她,进京之前,她便也有心将她栽培起来。
“小姐,刘家二少爷今儿个一早便在酒楼里耍起了酒疯,说是等不到小姐,他就不走了!”果脯铺暂时关了起来,将仅剩的一些果脯移到冷记酒楼里卖,门口也贴了通知,因此,赵楠便不需要在那边了,可以安安心心的跟在冷怀瑾的身边了。
“哦?竟有这事?”想不到贵客还没等到,倒是先等来了刘景了。
冷怀瑾失笑,却是扬手示意张全准备马车。
横竖都是要过去的,为免多生事端,她还是在贵客来临之前,将刘景给打发走了。
“可不是……小姐,这怎么办才好?”赵楠也拿不定主意,虽说觉得刘景来找冷怀瑾的事有不妥之处,但总归还是同情刘景的。
听闻,他近来打理刘家的生意,竟赔了不少银子,刘家酒庄的酒水如今也滞留了不少,若是再这么下去,只怕刘家的客都得跑了,如此一来,刘家第一酒庄的名号,终归要保不住了。
他心里难过郁闷,也是常理之中的事。
“去看看吧!”冷怀瑾见张全已经将马车准备妥当了,扬了扬手,示意赵楠跟过来。
又差了人去跟冷昌修夫妇打了招呼,冷怀瑾便进了城了。
冷记酒楼的生意仍旧不冷不热的,但买酒的却不少,进进出出的不曾见断过。
钱掌柜的一见冷怀瑾来了,忙哭丧着脸迎了出来:“东家,您可算来了,这位少爷从今儿个一早便在这里闹着,将店里的客人全都给赶走了!”
指了指那捧着一大坛子酒,喝得已经近乎疯颠的锦衣玉服的少年。
青葱般的年纪,面容俊朗,才高八斗,又生在富贵人家,刘景可谓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若是他能早些通透起来,却也不至于落到今日的地步,总归,人各有志,这世界这么大,总有一处归属的天地啊。
冷怀瑾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先退下,一手便抓起桌面上还残存了半坛子酒水的酒坛子,噗……的一声,猛的朝着刘景的头上泼了过去。
辛辣的酒水,带着呛鼻的味道,将原本满面灰败的刘景呛得怔愣着。
一抬头,却看见自己面前站了个身着粉蓝色荷叶边裙子的小姑娘,比起最初见过冷怀瑾的样子,今日的她,更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粉雕玉琢的小脸,莹白的好似一块上好的羊脂玉,灵动清澈的眸子流光溢彩,好似装着一汪碧波般水光涟漪。
她负手而立,歪着小脑袋面带浅笑的望着他,这副模样……
刘景此时即使醉着的,却也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自己心脏猛的一阵跳动,许是酒精的作用,他脑子一热,冲上前去,就一把抓住了冷怀瑾的小手。
“怀瑾,你总算愿意见我了……”少年急切的望着她,原本清澈孤傲的眸子里,此时全是一片灰败之色,眼色朦胧间,却又透着一股子让人心疼的绝望。
这些日子,发生在刘景身上的事,只怕是他这一世也不曾经历过的。
刘坤手上的权力全数转移到了他的身上,走南闯北的与商客谈生意,碰着钉子不说,更是有些人看刘景年少无知,明面上坑他。
生意场上的把戏多了去了,而刘景却又是个未音世事的孩子,即使有人提点着,最后却还是亏得一败涂地,酒卖了,银子拿不到的事,便有好几桩。
回到刘家,又不免被刘启山和乌氏一通责骂,这使得这个孤傲的少年的自尊心哪里经受得起呢?
“上楼说吧!”冷怀瑾却也不推开他,用眼神示意他往上走,脚下却是先行了一步。
钱掌柜见这瘟神终于消停了,赶紧吩咐店里的伙计将地方收拾干净,重新开始在外头揽客做生意了。
到了二楼的雅间,刘景已经安静了下来,他愣愣的看着冷怀瑾,双眼因为睡不好,再加上喝了酒的缘固,而显得通红通红的,瞳孔中血丝遍布,原本翩翩公子的模样已不复存在,此时的他是绝望的,迷茫的,急切的需要一个人替他指一条明路。
“怀瑾,你是不是讨厌我?我真没用,母亲说以你的自份只能做个妾氏,我便不懂得反抗,若是我想娶你做妻,你会同意么?”借着酒劲,刘景一股脑的将自己心中窝藏了多日的话倾泻而出。
他愣愣的看着冷怀瑾,只觉得从初相识的那一日起,她便深深的刻进了他的心中,这世间,还从未有一个如此让他牵挂的女子。
“你喝醉了!”冷怀瑾淡淡一笑,将钱掌柜泡上来的解酒茶倒了一杯,推到刘景的面前,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先喝下下。
刘景却也极为听话,不由自主的便将那茶水一饮而尽。
却是,心里还是痛得厉害,脑袋也混乱不堪,似乎只要她一点头,一切都以平复如常。
“怀瑾,我没有醉,我知道你气我让你做妾,我向保证,若是你肯嫁于我,我就算是死,也要让你做妻,好么?”他几近肯求,双眼透着浓烈的希翼之光。
让一个如此高傲、不可一世的大少爷,这般卑微的去企求一个人,已经到了他的极限了。
冷怀瑾知道,他此时确实真心,但她要的并不是他的真心。
“不好,你拿什么娶我?刘家的钱和刘家的势么?你以为刘家真能容得下一个乡野丫头做少夫人?你未免太天真了!”突的,她眼神一变,望向他时,已不再带着笑意,而是闪烁着冷冽的凶光。
嘴角嘲讽的笑意,无一不在笑话着刘景的异想天开。
他的身子情不自禁的慢慢往后仰,眼中那浓烈的希翼之光慢慢的退去,最终恢复了一汪死水般的宁静。
是啊,他拿什么去娶冷怀瑾,他的财是刘家的人,他如今的风光也是刘家的。
一旦离开了刘家,他等同一个废人。
冷怀瑾早已看清的这一点,他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
“那我要如何做?”他要如何做,才能名正言顺的向她求亲,才能达到她想要的那个高度,才能让她过真正的锦衣玉食的日子?
这些东西,都是刘景面前的障碍,最终,在他的脑海中幻化出丑陋的图案,直到他头疼欲裂,痛不欲生,指尖插进发丝间,将一头乌发拔得凌乱,却仍旧想不出办法。
“明年便是乡试,去考乡试吧,朝着你原有的目标出发,不要再被旁人左右了!”冷怀瑾起身,眼神冷淡的看着刘景这副落败的模样。
上一世,刘景不正是凭借着自己的才,一步一步的攀上了高峰么,那时候,他是赫连城的人,只怕为他的登基大业做了不少供献。
这一世,她要将赫连城身边的这些人,一个一个的挖走,让他亦尝一尝孤注无援的滋味。
想到这里,冷怀瑾已经大步离开了房间。
珠帘子被撩起又放下的声音,在刘景的耳边叮当作响,待冷怀瑾行至老远,他这才喃喃道:“参加乡试,考取功名?”
对,为何他没有想到继续学业?而非要被乌氏牵着鼻子去处理刘家的商务呢?
只要有了权势,他还怕什么?
突的,刘景起身,飞快的冲出了冷记酒楼,而此时的他,却不像进来时那般颓废不甚了,仿佛有一股力量在支撑着他似的。
冷怀瑾望着他跑远的身影,冲身后的赵楠道:“往后少看多听,少说多做!”
既然要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便要遵从这个世界弱肉强食的食物链,连带着她身边的人都必须强起来。
赵楠有些不解,心里却是通透的,知道冷怀瑾这是在提点她,忙敛头道:“是!”
便在这时,张全和壮子已经准备妥当出来了,钱掌柜牵过门口那两匹健壮的马,分别交到两人的手中。
“京城那边并不着急,地方我已经看好了,张全,你心思细密,便多提点壮子几分,将价格压到最低,尽可能的买下那个地方!”
既然决定要进京了,她便会做好万全的打算,将果园和酒庄先定好,再选几个信得过的人一块过去,等爹爹中了举,被周青江提名之时,她们便无须再考虑吃穿住宿的问题了。
“小姐,你确定是那个地方么?”张全有些疑惑,按理说,冷怀瑾是不曾去过京城的,怎的就知道那里有一块地要卖呢?
他生怕冷怀瑾是道听途说,到头来上了当了。
毕竟京城的地,值不少银子,这一回,他可是揣着上万两银票去的,若是真弄砸了,他可是死几回也赔不起的啊。
“见机行事,应该是那地方没错!”冷怀瑾微微一笑,却没有再给两人问话的机会,一转身,便进了酒楼了。
这一趟,不仅要让他们去买地,还要让他们增长见识,张全这人虽说心思不差,但总归还缺少几分忍耐性。
壮子却是恰恰相反,许是自小受人欺负的缘固,他忍耐性极好,只是做事不懂得变通,和张全一起,倒是互补了。
“钱掌柜的,今儿个不营业了,买酒的客,便在外头的橱窗里买吧,把门关起来,我有贵客到了!”
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冷怀瑾慢条厮理的吩咐了起来。
话音刚落,一阵脚步声传来,便见墨殇领着赫连城和赫连战从门外走了进来。
那块假皮的事,只怕赫连城已经知道了,而墨殇这个死忠心的蠢货也已经把她供出来了。
嘴角的笑意慢慢加深了一些,抬起头来,将桌面上四个杯子里,都倒上了昨儿个让张全送来的新开封的桃子酒。
桃子的香气和酒的醇浓混在一块,形成了一种特别的味道。
“坐吧,尝一尝我新酿的桃子酒!”冷怀瑾见三人已经走了过来,故抬头望向他们,嘴角含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赫连城一看桌面上这架势,便知道,冷怀瑾早已料到他们的到来。
墨殇面色暗沉,上前一步想说些什么,却被赫连城一把拉住了。
几人分头坐下,赫连战的脾性向来不太好,‘啪’的一声将手中的剑甩落桌面上,震得酒杯中那上好的桃子酒都溢了几分出来。
便在赫连战的手势刚落之际,只见暗处银光一闪,一柄寒光四溢的锋利剑尖已经直指赫连战的喉头。
那速度之快,动作之精准,在场的几位都算是武艺高深之人,却无一人看得了那出手人的动作。
“退下!”冷怀瑾一挑眉,淡淡的喝斥,只见那一身黑衣看不清容貌的人,已经迅速一闪身,眨眼之间,便无影无踪了。
这一幕将赫连战吓得不轻。
他是皇子,身边自然也有无数暗卫,因此,他十分的清楚,那从暗处杀出来的人分明就是冷怀瑾的暗卫,再观那人的武功,远远在他们几人之上,便是暗卫中的佼佼者,看来……冷怀瑾敢摆他们这一道,便有足够的把握独善其身。
“你到底要什么?”赫连城的心思向来机敏,既然冷怀瑾布下这场局让他们跳,那么,她自己必有所图。
墨殇此时却是紧张得厉害,心里对冷怀瑾是既埋怨又担心。
来到这里,她是第一个帮他的人,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总归,他寻到了他要寻的人。
“我要你身上最贵重的东西!”冷怀瑾轻轻一笑,挑眉望着面前的赫连城,事隔一世,他们又见面了,如今,敌在明,她在暗,整个游戏,她早已预知结局,只要她轻轻拉动手中的线,他便能被毁得万劫不复。
想到这里,她嘴角的笑意渐渐加深,望着赫连城的目光越加的让人看不真切。
“身上最贵重的东西?”赫连城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说,下识意的便摸到了别在腰间的皇室玉佩,这种玉佩,每个皇子在出身的时候,都会由太后或者皇上亲赐,刻上皇子的排号和字,基本上都是跟其一世的。
但也有送与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便如同早前的怀南王,便是将这玉送给了自己一生的致爱。
想到这里,赫连城迟疑了一番,手指还是慢慢的解下了挂于腰间的皇玉,交到冷怀瑾的手里。
心里却盘算着,她是不是又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早前拒绝了他,如今又问她要这玉,看来,她对他还是有所企图的,想到这里,赫连城的嘴角勾起了一丝隐不可见的嘲讽的笑意,心里不禁鄙夷道,不过如此!
他便不相信这世间的女子能不为钱权所动。
做一个位高权重的皇子的女人,总好过嫁一个山野村夫,劳作一世好……
冷怀瑾握着这块玉,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纤长的手指掠过玉面上的‘城’字,他排行老三,故又刻了个‘三’字,如若没有记错的话,这块玉,在上一世,是落在董婉玉的手里。
都说皇玉乃贴身之物,非心爱之人绝不送出,可见他对董婉玉的情到底有多么的浓厚。
即使到最后,他说出那样的话来,但这些年来,他在自己面前所做的一切,董婉玉每一次以身犯险,都能得到他第一时间的庇护,而她呢?辛苦怀胎,他却不知她身子虚弱,只道她外强内干,能将自己照顾妥当,以至于到后头滑胎而落下病根,最终抑郁成结,落落而终。
有谁敢说,她的死与他毫无干系?
又有谁敢说,董婉玉不是将她害死的那块心病?
想到这里,冷怀瑾的心里一阵的刺痛,双眼微微一眯,脸上却笑得如沐春风,将玉重新交到赫连城的手里:“不是这个!”
她要的自然不是这个。
“你还要什么?待本王封王之日,许你做侧妃如何?”他却会错了她的意,以为单凭一块玉,还不能将她收买,于时思量一番后,又加重了筹码。
身旁的赫连战不禁阻止道:“三哥,万万不能!哪有让一个乡野女子做侧妃的道理,这话传出去,只怕别人要笑话你了!”
墨殇摇了摇头,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只道赫连城根本不了解眼前的这个女子,她的野心何止是一个小小的侧妃……
“连战,闭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赫连城却是抬手制止了赫连战接下来的话,他要表达的意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一个小小的乡野女子,能被堂堂陈王许为侧妃,那可是天大的殊荣啊,无论放在谁人的身上,都是欣喜若狂,定是立马跪地谢恩。
却是,面前的女孩的脸上竟没有一点儿喜色,风淡云清的好似没有波澜的湖面,她径自沐浴在日光中,仿若从湖里走出来的碧波仙子,使得说出这些话的人,都会自惭形秽的后悔自己的冲动。
“你身上的地形图!”尊贵的玉被她随意的抛入他的怀里,好似一件一文不值的废品。
指尖轻轻的敲打在桌面上,桃子酒香气四溢中,她低下头俏皮的轻抿了一口,满怀陶醉的闭上双眼静静回味。
这话一说出来,莫说是赫连城,就是赫连战都大吃一惊,激动的险些跳了起来。
“你……你怎么知道三哥身上有这东西?”那地形图可是禁物,整个天熹朝只此一件,是当年先皇帝陵创建者所留下来的,之后元庆帝掌朝后,一直锁在长生殿中,从未被人亲眼目睹过。
世人亦不知,那长生殿中的地形图早就被偷天换日了。
赫连城的脸色十分难看,深遂的双眼紧紧的瞪着冷怀瑾,手指已经握在了腰间的剑柄上,随时有出鞘的可能。
确是,这事万一传了出去,可是动摇国之根本的大事。
后果将不堪设想。
“换是不换?我这里有你们要的东西,你们身上有我要的东西,你们倒是想清楚了,这笔交易要不要做!”冷怀瑾似是充耳未闻,继续品着她新出炉的桃子酒,脸上神色清淡,就好似在说一件茶余饭后的闲事似的。
良久,赫连城的手指渐渐松驰了下来,他目光如炬,带着仿若从冰天雪地里流露出来的森冷,打在人的身上,只觉得浑身发麻,颤颤不可直视。
“冷怀瑾,你真的不打算做我的女人?”薄薄的唇瓣一开一合,嘴里吐出来的话,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眼下,这个女人知道了他们所有的秘密,她的下场只有两种;第一,是死;第二,是成为他的人,为他所用。
只可惜,他换来的却是一阵银铃般的轻笑:“当然,你可以选择和我交易之后杀了我,但是我提醒你,杀了我之后,你从长生殿盗出皇陵地图的事,将会公诛于世,你说这谣言一传出去,将来皇上还会信任你么?我的三皇子殿下!”
面前的女孩长得眉清目秀,莹白面孔下嵌着一对时常含笑的粉红小嘴,大而灵动的双眼像是清澈的小溪,不染一丝尘埃。
她就像从仙境走出来的人儿,却是这么一个让人不设防的女孩,竟能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事来。
赫连城几乎不敢相信,她才七岁……
足足小了自己一轮,他却被她耍弄了好几回,到如今,这场交易看上去好似架在一个公平公正的天秤上,实际上,她占了主动权,一切都由她说了算。
“混帐东西,你竟然知道我三哥的身份,你还敢如此放肆!”赫连战见赫连城半天不曾说话,便知他是气得无话可说,自出世以来,谁人不是对他们俯手称臣,巴结讨好的更是数不胜数。
京中美貌的世家千金亦不是话下,但眼下,竟被个山野小姑娘弄得进退不能,这让赫连战如何不气。
话刚说完,‘嗖’的一声,腰间的长剑已经拔出了鞘,赫连战想也未想,一剑便冲着冷怀瑾刺了过去,却不想,未待萧一出手,她身形诡异的一转,轻而易举便逃过了这一剑,再望她,仍旧笑靥如花,面色从容淡定,不见一丝的慌乱。
若不是那随风吹起的秀发仍未归位,只怕众人都以为方才看到的仅仅是错觉。
不得不说,冷怀瑾对赫连战太过于了解,他与赫连城亲密无间,自也与前世的自己相交不浅,因此,他出手的招数,她早已了如指掌。
她的花拳绣腿纵然不值一提,但只要知己知彼,总有办法见招拆招不是?
许是没有想过冷怀瑾竟能逃过他这一剑,赫连战惊愕的‘哐’的一声,松开了手中的剑,像是见了鬼似的看着面容那诡异的不像话的女孩,一张脸都惊得苍白一片。
“好,成交!”便在这时,赫连城一拍桌子,手指捏起身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破釜沉舟般的说道。
这酒水刚刚入了喉,只觉得一阵清爽的桃子香气充斥着整个口腔,他不禁一怔,想起前些日子在宫中喝过的梨子酒,那在天熹国可是稀奇之物,连太后都当珍宝似的藏着,但凡来了贵客才拿出来小尝几口。
手中的杯子骤然捏紧了几分,眼神慢慢的落在那酒杯之中,低头一闻,桃子的香气和酒的醇浓混合交错,奇特得不可思议。
酒烈而不伤喉,桃香而不甜腻。
只要懂酒的人一喝便知,这酒水比起他在宫中喝过的梨子酒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冷怀瑾微笑着点了点头,伸出手,接过赫连城在怀中掏出的一块十分古旧的布纸,拿在手中摊开一瞧,粗略的看了一眼,手指落在那缝补不久的边沿细线上,心里却了然,这不过是个赝品。
嘴上却不动声色,手指已经灵动的将其拳好,塞入袖口,却是再次伸出手,向赫连城讨要上次她给他们的皮块图。
赫连城想到那图反正是假的,却也随手就丢给了她。
冷怀瑾呵呵一笑,指着那皮块道:“这图不假,只不过是你们不懂得分辨罢了!”说罢,手指在上头轻轻一捏,一条细如牛毛的丝线便被牵了起来。
再观这图纸的方位,是完完全全的调了个位置。
此时的赫连城和赫连战,已是目瞪口呆的说不出话来,他们将这皮块研究了数日,竟没发觉,那线居然是一条发丝压下去的……
临走前,赫连城回过头来,深深的看着冷怀瑾一眼,半晌,竟冷冷一笑:“冷怀瑾,总有一日,你要来求着做我的女人!”
说罢,一行人相继离去。
墨殇跟在最后,与冷怀瑾错身而过之际,他的脚步一顿,眼神未落在她的身上,嘴里却是压低了声音提醒道:“别怪我,我亦是身不由已,若不能完成这次使命,我难以回到亲人的身边,因此……”唯有对不住她了。
后面的话,未说出口,已被涌上心头的愧疚之色掩埋得不知所措。
很快,冷记酒楼恢复了一片宁静,赵楠这才走了过来,跺着小脚满是心疼道:“小姐,这酒都洒了,真是浪费得很呢!”
她着实不明白,为何冷怀瑾要拿出这上好的桃子酒去招待这些无礼的人。
方才,她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就恨不得拿了棍子冲出去与这些人拼了命去,却是被钱掌柜死死的拉住了。
“洒得值了,这酒很快就要洒向皇宫了,你说值不值?”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方才赫连城可是喝下了这桃子酒,当时他面上的表情古怪,只怪那梨子酒他也是喝过的,因此,为了控制冷怀瑾,他一定会向圣上举荐冷记的酒水。
这个一石二鸟的生意,你说值不值?
“小姐,你莫不是疯了不成,尽乱说话,那些人一看就不是善类,方才可有伤着您?”赵楠心疼完这些酒水之后,又开始心疼起冷怀瑾。
方才那赫连战身上的剑可是闪着森森寒光的,一看便是锋利无比之物,对着冷怀瑾这一剑刺过去,若是冷怀瑾没能躲过那一下,只怕她现在已经是死人一个了。
想想那场面,赵楠都觉得惊魂未定,心里越加的打定主意,以后要与冷怀瑾寸步不离。
她是她的恩人,她曾为她的父亲讨回公道,因此,在越楠的心里,早已将自己当成了冷怀瑾的丫头,若不是冷怀瑾将她唤进果园里,只怕她眼下正被村民们指指点点,这辈子也是没指望了。
如今,她也不巴着嫁人,只望日后能好好报答她。
“放心好了,我可是没那么容易伤着的!”冷怀瑾点了点她的额头,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心中却是别样的欣慰,这酒水不仅仅她一个人宝贝着,赵楠同样也宝贝着呢。
是夜,冷家的马车,一路前行,在商州的大街小巷转了无数个弯,赶车人是个陌生的面孔,车内坐着的却是正磕着瓜子的赵楠。
此时的冷怀瑾却不知何时摸进了邀月楼。
“爷,有人!”孙漓漠来报的时候,赫惊鸿正盘膝而坐在树干上,兴致勃勃的看着下头那一抹小小的身影正拐东拐西的在邀月楼的后花园里转悠着。
“废话,你当爷眼瞎了么?”赫惊鸿没好气的瞪了孙漓漠一眼,手指一动,便将孙漓漠点了穴道挂在了不碍眼之处。
免得被他扰了兴致。
今儿个难得冷怀瑾主动来寻他,他早早便吩咐了这邀月楼里头的暗卫,但凡见着这个女孩,都装作看不见,因此,冷怀瑾才能有命摸到后花园来。
这后园中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得来的,层层阵法,稍一走错,便能让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孙漓漠没料到赫惊鸿居然如此小气,他不过是想来问问爷,冷怀瑾能破阵出来么?若是伤着了那小姑奶奶谁赔得起,怎的就被点了穴丢在了这里呢?
如此想着,他更是不甘啊,后来反过来一想,反正亏也吃了,就干脆看看这场好戏。
他就不相信冷怀瑾能走得出他亲手布下的五行八卦阵。
如此想着,便也学着赫惊鸿那般,兴致勃勃的看着底下那抹机灵的小身影。
绕过了两条羊肠小径,冷怀瑾隐隐觉得好似有哪里不对劲,抬头一瞧,却发现,面前的地方仍旧是她方才进来时的桃花林,三五成群的栽种在一起,因着季节的变化,此时已是光秃秃一片了。
难道是她眼花了?
咬了咬粉色的下唇,不甘的又朝着另外一条未走过的小道绕了过去,这一路上,她走走停停,不住的关注着两旁的树木和花草,却也没发现任何异动,心里正思量着,前头应该就可以出去了,却不想,走到那小道的尽头,摆在面前的仍旧是一群桃花树。
回头一瞧,自己站立的位置与刚进这园子时的位置,根本就是同一处。
这是怎么回事?
于是,她试着往回走,走出这后花园,回到自己来时的那个圆拱门处,刚走了几步,却发现,整个后花园的圆拱门好似又调了个方向,已经不在自己的东南方了……
这下,她总算明白了,她这是入了人家的阵了。
这种阵,要闯出去,几近不可能,低头思索了片刻后,她开始往前走,绕过两条弯,又再绕了回来,再前行七步,后退三步,往左钻进桃树林中,前行一百米左右,又退往方才的地方……
果然,面前的景象,已和初进来的时候完全不同了,真的是五行阵法。
她正松了一口气,心里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今儿个这邀月楼怎会如此安静?
如此想着,她的脚步却是悄然往后退了两步,脚下的土突的一软,整个身子便不由自主的往后仰去,冷怀瑾惊得大叫了起来:“啊……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