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州局势逆转,赫惊鸿的人将关知县一行人捉拿关押后,便悄无声息的隐退了去,就好像,他们从未来过,也从未插手过这件事。
随后赶来的济宁总督已将整个商州县衙团团围了起来。
那些被他关押在牢里的百姓亦都安置了住处,派了专门的人前去照料着,只是不巧,因为地牢里环境潮湿,再加上人吃人的现象颇多,因此,有不少人出来的时候竟染上了瘟疫。
这无非是给商州投下了一枚炸弹。
冷怀瑾回到知县府时,赵楠还在院中收拾行装,之后听到动静,出来看了,才知道,这商州知县竟胆大包天,将冷昌修一行人关在了地牢里。
眼看着,已是夜深人静,问了张全才知道大家都相安无事,因此,便守在衙门口苦苦的等着冷怀瑾,远远的看着她从一辆马车上下来,这才松了一口气,急忙跑上前追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马车的帘子在冷怀瑾落地之际已经顺势合上,她抬头隐隐见到里头人的轮廓,却也没敢多问。
“我没事,府里还好么?”冷怀瑾笑着拍了拍赵楠的手,示意身后的马车可以离去了,这才随着赵楠回到府衙中去。
“老爷正等着小姐呢!”赵楠急忙将她引到了后院,那里头冷昌修和刘景都正经而坐,似乎是等候多时,除却二人,还有济宁总督,以及新上任的巡抚秦大人。
很显然,这件事成了一件极为棘手的事,如今,整个商州都被卫兵控制住了,也隔绝了有人偷跑出城去通风报信的可能。
“眼下最要紧的是将蝗虫灾害控制住,以及不让这瘟疫漫延!”冷昌修主张先将灾情稳定了,再上报朝廷去处决关知县的事。
很显然,两位大人却是不太认同的,他们以为就是因为有了关知县这样的害群之马,才会酿下如此的大错。
冷怀瑾倚在门外听了一些大概的辨语,只怕两位大人都急着立功,根本无心救灾一说。
只要他们将抓捕关知县的功劳往自己身上一揽,朝廷必将记上一功,如此一来,官位也就节节高升了。
而商州的灾害是否能找到正确的解决法子,却并不在他们的关心范围之内。
刘景自始至终未有半个字的见解,因此,两位大人似乎也忽略了他的存在。
赵楠凑到冷怀瑾的身后,小声道:“小姐,你如何不进去?”在她看来,冷怀瑾的主意多,兴许能帮着冷昌修说几句话。
“进不进去,两位大人已经有了结论!”说白了,在商州的地盘,冷昌修势单力薄,并且远离天子,凡事便要留三分情面,如若不然,关知县的事,便不保证,不会重演一回了。
赵楠还想说什么,冷怀瑾已经抬手制止了她,而是轻手轻手的退了出去,可见如今的刘景也不是当年那草率的少年了,他心里亦懂得了很多事不是义气用事便能事半攻倍的。
就如同现在,即使冷昌修辨赢了,却也无济于事,还不如假装认同,松懈他人的防备,之后再想办法解决此事。
约摸半盏茶的功夫,两位大人离去,冷怀瑾这才让赵楠重新煮了些新茶,做了些小点心,走了进去。
“爹,这事您就不要再争论了,当下要紧的是救灾防疫之事,其余的功劳,若是别人喜欢,便随他去领吧!”冷怀瑾清淡的声音传进冷昌修的耳中。
他一抬头,满面的愁容是如何也掩饰不住。
“百姓正处在水深火热当中,他们竟为了争功劳而将百姓置之不顾,真是让人痛心啊……”
说起来,确也没错,但冷昌修总归是接触官场的险恶还比较少,还不懂得人心的险恶。
在他觉得,若是得到了别人的认同,便等同于在救灾一事上产生了一样的想法。
“父亲,这件事自有朝廷去定论,相信皇上很快就会收到消息而派人前来查探了!”冷怀瑾将煮好的新茶递了一杯给冷昌修,嘴角噙了淡淡的笑意,似乎心里已经通晓了一切一般。
这话令冷昌修有些吃惊。
自己不正是朝廷派来的人么?为何皇上还要派人前来查探?
顿了顿,冷怀瑾看了一眼刘景,继续说道:“爹爹以为皇上会如此放心派一个未曾上过朝的人前来救灾么?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这灾就算是救好了,将来这功劳是不是扣在爹爹的头上,还是个未知数,眼下,爹爹只需做好自己的本份,在商州大量召集大夫,先将这瘟疫给探制住,如若不然,朝廷派来查探的人一到了,爹爹这疏忽职守的罪名也就落实了!”
冷怀瑾的一番解释更是让冷昌修瞠目结舌。
他不明白,自己明明做的是有利于百姓的好事,为何女儿却说朝廷要追究责任?
难不成朝廷都是黑白不分的人在主持么?
“怀瑾,皇上不会如此糊涂的!”似乎到了这一刻,冷昌修还相信自己前来救灾,是得了皇上的器重。
刘景不禁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抿了一口赵楠煮的新茶,缓然道:“冷大人,怀瑾说的没错,若是这功劳不让济宁两位大人领了去,只怕我们这一回是入了笼子的猪了,想跑也跑不了!”
既然连刘景都般说,冷昌修就算是不信,眼下也无从争辨了。
便在这时,萧一来报,说是在那些关押的流民中找到了冷家的人,冷昌修激动的跳了起来,急急说道:“快将人带进来!”
萧一却是为难了起来,抱拳又道:“只怕是带不进来了,冷家老夫人已染了瘟疫,其余人也都不太好!”
竟不想,关知县连冷家的人都敢抓,真真是气霎了冷昌修。
他抬步急忙走了出去,看着整个县衙为安置流民,而到处乌烟瘴气,最终找到了那被隔离之后的清冷院子。
商州的肖大夫是被请来救急的,此时,却也不敢入内,伸手便拦了冷昌修:“大人,里头全是瘟疫患者,切不可进去!”
冷怀瑾细问那肖大夫之下,才知道,如今的冷家,已是七零八散,其余人不是不太好,而是皆为了自己逃命,而将老夫人独自丢在了商州,她行动缓慢,因此,手脚步了一步,被那些衙役给抓了起来。
冷昌修听了,心里更是气得厉害,当时大房、二房要与自己分家时,沈氏可是一心护着他们,如今有难了,他们竟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将沈氏一个老者留下,自己却逃命去了。
院子里已经焚起了艾叶,所有进进出出的人也都蒙上了面巾,煮了沸水拌着石灰到处擦试。
“爹,眼下不是进去的时候,我相信奶不会有事的!”冷怀瑾一把拉住冷昌修,却也不是记恨沈氏,而是眼下要办的事却不是这一件。
派去各个村落查探的护卫已经回来了,正等着向冷昌修汇报灾情。
却在这时,张全急急的跑了过来,抱拳看了看周围没有不合适的人,便说道:“小姐,收到可靠消息,朝廷有人参了老爷一本,如今皇上已经派了太子过来监察,此时已在来时的路上,估计快马加鞭,明儿个便要抵达商州了!”
这个消息,无非是晴天霹雳,将原本不信邪的冷昌修轰得脚步都有些站不稳了,他才来商州几日,这上告信这般快就发往了京城,可见这幕后之人是早已做好了两手准备。
一理冷昌修不配合,便立即想尽办法除之。
“爹,唯今之计便是在太子赶到之前,将灾情控制,如若不然,这罪名是扣定了!”只要太子过来,便笃定了那上告信的内容,朝廷不会管冷昌修有没有努力过,他们要的只是一个结果。
再说了,眼下农民暴动,若是朝廷不给大家一个交待的话,于那些丧家之犬的流民,也是一种无形中的鼓动。
因此,冷昌修来这一趟灾区,一只脚已经迈进了棺材。
而皇上早就想到了今天的这一步,因此,他才会同意董太傅那无从考证的提议。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这……短短一日时间哪里有什么法子?”莫说一日了,就是早前那好几个月,当地的官员也是想尽了法子,却是丝毫没有进展的。
杀虫药配了不下百副,却是不见丝毫起效。
“咱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冷大人,我建议立即前往灾区,调动所有能行动的人,将蝗虫抓之!”
刘景也有些意外,想不到,皇上的监察这么快就来了,可谓是他们前脚到,后脚便有人来索命了。
来商州的一路上,若不是冷怀瑾机敏,只怕他们在路上托延了时间,到现在还未抵达,到时候,太子过来,更是坐实了他们办事不利的罪名。
“小姐,小姐……墨大哥来了!”正在大家举棋不定之际,赵楠的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紧接着,一道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真的是墨殇。
冷怀瑾如同见到救星一般,上前便抓住他的袖口,双眼晶亮闪烁,好似将所有的希望都寄居在了他的身上。
在她看来,墨殇学识渊博,懂得很多旁人所不懂的旁门知识,此次,他会冒然前来,定是给他们带来了解救的方法。
“墨大哥,你来得正好……”替咱们一起想办法,只不过后半句还没有说完,墨殇已经抬手制止了她的话。
而是绕过冷怀瑾,直接走向了冷昌修,抱拳,微微一掬之后,严肃道:“冷大人,眼下情况危机,你马上召集所有能用的壮丁,在所有的灾区开设焚伤场”,说罢,他又转过身去吩咐刘景:“刘大人,你立即派一些巧手的妇人织几块巨大的密网,时间紧迫,请务必在天黑之前将这些事完成!”
说罢,这才转过身看着冷怀瑾:“你去通知济宁的两位大人,就说太子即将抵达,请他们做好接封洗尘的打算!”
若说吩咐冷昌修和刘景的事,是为了救灾,那么,吩咐济宁的两位大人来,难不成是为了让他们领功?
赵楠跺了跺脚,不解道:“小姐,老爷的功劳岂不是让别人领了去?”
冷怀瑾勾唇一笑,食指轻点赵楠的额头:“傻丫头,墨大哥这是让人来领罪呢,商州出了这么大的事,附近的州府定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咱们今夜趁着这救灾的档口,将周边的州郡大牢都查上一遍,待太子来到,也好有所交待才是!”
与通透的人说话,向来是节省口水的,墨殇赞许的点了点头,其他人经过冷怀瑾这么一解释,也已是了然于心了。
于是,片刻之后,已经分头行动。
那些流民吃饱喝足了,挑出一些身强体壮,且善于农活的妇人,便开始组织起来编织这巨网,听说是为了救灾,大家都分外的卖力。
而在各个受灾点,冷昌修亦组织了护卫队将运来的柴火分别堆成了好几堆,虽不知道墨殇这是何用意,但还是值得一试。
到了夜晚,灾区整片天都是黑漆漆的,耳边蝗虫的飞鸣声不绝于耳,所有的人都严严实实的包裹了起来,以免那蝗虫乱撞之迹会误入人的口鼻。
天……终于黑透了,冷昌修一声令下,那些柴火堆里便燃起了大火,一时之间,将整片黑漆漆的天空照得鲜亮鲜亮的。
没过多久,成群结片的蝗虫便猛的往火堆里扎去,一时之间浓烟四起,烧焦的味道从那火堆里传出来,即使是捂住了口鼻也难以将那气味完全隔离。
而正在这时,那几张巨网也做好了,正由十几名护卫左右拉扯,将火堆四周围的一些死角给包围起来。
蝗虫见光都聚集在了一个地方,抓捕起来,也极为方便,因此,网子一收之际,已经是数不尽数了。
很快,一夜过去了,次日清晨,累了一整夜的人们再看田地之间,却只剩下几只孤伶的蝗虫在茫目的飞来飞去。
整片天空就像是拔开乌云见月明一般清新。
大家也顾不得一晚上的劳累,纷纷驻足观看,心里也是一阵的畅快舒爽着。
这一晚上的成果,竟是没有白费。
冷昌修长舒了一口气,只留了几个护卫在此,将余下的蝗虫一网打尽,便与其余人回到了县城中。
附近的几个村子,也利用这个方法,使得灾情得到了很好的控制。
待回到知府衙门,济宁总督与巡抚秦大人已经早早守在了县衙,正装模作样的忙前忙后。
“爹,已经清点了人数,共有八十七个人染上了瘟疫,其中包括包,我方才已经去看过她了,其余的三百人,我都分了些粮食,吩咐人将他们送回了各自的村子,朝廷的救灾粮草想必是今日与太子一同抵达,也正好将其分发到各个村落去,对了,我让萧一将这个好消失散布了出去,相信一些流民陆陆续续就会回来了!”
见冷昌修双眼一片乌青,冷怀瑾已经让赵楠将新泡的茶水给端了上来,又准备了一些小点心,便扶着冷昌修坐下来。
听了女儿的话,冷昌修只觉得羞愧难当,这一趟若是没有冷怀瑾在出主意,只怕他这条命早就保不住了,这一路上,冷怀瑾替他挡了多少事?
拉着女儿的手,冷昌修重重的点了点头:“今生得女如你,爹爹心宽慰!”
说罢,隔离区里头传来肖大人焦急的声音:“大人,不好了,冷老夫人不行了……”
这话,将在场所有的人都怔住了,冷昌修再也顾不得休息,一头便扎进了隔离区,旁人是拉也拉不住,冷怀瑾急忙在身上撒了些艾叶水,蒙上面巾,也随父亲冲了进去。
无论如何,沈氏毕竟是她的亲奶。
许是办事的人特意关照了,因此,沈氏是一个人住着一个小隔间,里头药味和闷气呛鼻得很,连空气中似乎都流淌着让人窒息的味道,简易的床榻之上,沈氏正费力的咳嗽着,见到来人之后,双眼立即噙满了泪珠。
“三啊,娘不是做梦吧!”
沈氏原本想伸出手来,却又想到了什么,立即又收了回去,身子往床里头缩了缩,捂住口鼻,背过身子面对冷昌修。
她原先圆润的身子骨,眼下却瘦得只剩下骨头,面上的皱纹比一年来似乎多了一倍,整张脸都没有一丝血色,腊黄腊黄的。
双眼深深的凹了下去。
“娘,儿子不孝,没能照看好您,如今儿子回来了,接您进京城享福去!”冷昌修‘扑通’一声便跪在了沈氏的面前,双眼含泪的抓住了沈氏那枯稿的手,哽咽道。
心里酸涩得厉害,无论他们之前有过什么纠结,到真正要阴阳相隔的这一刻,骨肉的亲情,却还是浓于水的。
冷怀瑾也上前,轻唤了一声:“奶!”
这一声,将沈氏的眼泪给唤了出来,她早前是极为讨厌冷怀瑾的,只觉得这孩子不仅尖酸刻薄,还善于心机,凡事都爱与她作对,因此,沈氏恨不得将她赶出家门,如今……却在自己最落迫的时候,竟是自己最讨厌的孙女陪在身边,心里怎能平静得下来。
她不住的点头,含着泪看着冷怀瑾:“瑾姐儿是个好孩子啊,以前奶对不住你们,你们如今别往心里去,奶往后也没有机会补偿什么了,只盼着你和琛哥儿将来能有个好归宿,奶就放心了!”
说完这些,沈氏已经泣不成声。
冷昌修的眼泪也流了出来,冷怀瑾将手搭在冷昌修的肩膀上,眼眶也微微发红。
便在这时,沈氏重重的握了握冷昌修的手,嘴角挂起了一丝释然的笑意,归接着,手上的力气骤然消失,整个人都没有了半丝动静。
“爹,奶已经去了,准备后事吧!”
不管以前如何,这桩恩怨也总算是解了,在冷昌修的心里,在怀瑾的心里,在这一刻,都原谅了沈氏早前对他们所做的一切。
当日午后,张全来报,太子率三千精兵抵达商州城,济宁两位大人早早就撇开冷昌修独自领功相迎去了。
冷家一家却是镇定的依次坐于公堂之上,只等着那个能主持公道的人的到来。
鞭炮声响起,外头喧闹一片,想必是太子已经抵达了商州县城,冷昌修按捺不住正要起身相迎,却被冷怀瑾死死一按,眼神往冷昌修的身上一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便是要杀两位朝廷命官于措手不急,如若不然,死的便是他们了。
赫连硕翻身下马之际,耳边还在回荡着秦大人那喋喋不休的汇报:“殿下,这救灾的方法如今已经找到了,关知县办事不利,害苦了百姓啊,眼下冷大人虽说无功,但也总该有苦,太子殿下息怒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