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空碧蓝一片,弦月湖上架起的九曲回廊边缘,正坐着一个衣袂翩跹的白衣墨发之人。
他阖着双眸,玉笛横吹,潇洒飘逸。
一道流畅如歌的琴音远远传来,与笛音相和,令人不禁莞尔。
一只修长的手搭上了吹笛者的肩膀,随后响起了一道慵懒的声线。
“又在和你的红颜知己琴笛相和啊。”
叶则放下手中的玉笛,说:“景胜,你莫要胡言。”
梁景胜轻嗤一声,“弦月湖对面就是女学了,难不成和你琴音传情那么久的会是个男的?”
叶则满面黑线,他经历过不少游戏世界,古代背景的游戏世界当然也不少,但这并不代表他会认可古人十岁出头就娶妻生子的观念。
梁景胜问道:“没想过要和对方见面吗?都已经琴笛相和五年之久了,生米也该煮成熟饭了吧?”
叶则说:“如若对方只是单纯地想要以琴会友,我这样岂不是唐突佳人了?”
梁景胜叹了口气,“你都已经十三岁了。”
叶则抽了抽嘴角,“我又不是三十岁了,你作甚这副样子?”
梁景胜道:“再过两年你就可以成亲了,挑个自己喜欢的不是更好?”
叶则斜睨他一眼,视野中依旧是几年如一日的黑暗,“你都已经十九岁了,怎么还不成亲?”
“我这是在给你传授过来人的经验。”梁景胜屈指敲了敲他的脑门,说道:“没看我现在都被逼得有家归不得了吗?”
叶则淡淡道:“自作孽,不可活。”
他站起身来,回头望了一眼琴声传来的方向,这才慢慢沿着九曲回廊走回弦月湖边。
梁景胜走在叶则身后几米开外,看着前面那个身量纤细的少年缓步行走,宛如浊世佳公子般不染尘埃。
——倘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这一幕,怎么也不会想到对方会是个眼盲之人罢?
梁景胜有时候也会猜想,如若五殿下身体康健、目能视物,又该是怎样地惊才绝艳呢?
但大抵是因为连老天都见不得他这样完美,才会想要剥夺他的健康、视力。
*****
叶则与梁景胜一同来到了骑射场之后,梁景胜就从马厩里面牵出了自己的枣红色骏马。
他翻身骑上马,俯视着站在一边的叶则,嘱咐道:“我去参加训练了,等会儿一起去用晚膳。你要是无聊的话,可以去致贤阁看看书,或者去别的地方逛一逛,但是别走太远……”
叶则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说:“知道了,你怎么一年比一年啰嗦?”
“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梁景胜微微俯身,驱使着马儿往前跑去,顺手还摸了一下叶则的发顶,“乖乖听话有糖吃,五殿下。”
叶则:“……”
叶则安安静静地在骑射场边站了一会儿,耳朵听着马蹄声、呼喊声以及箭矢破空的声音。
六月旬考结束后,国子监会举行一场骑射比赛。
厉寒朔与梁景胜身为甲子班在骑射课上的佼佼者,自然被委任为甲子班的参赛选手。
厉寒朔明年就会从国子监肄业了,除了基础学科之外,他还选择了医术、雕刻等学科进行深入学习。并且,在课余时间,厉寒朔还要学习很多国子监内没有教授的东西。毕竟,他身为厉元帅唯一的嫡子,将来必定是要上战场拼杀的。
去年厉寒朔年满十五,本来是要履行左相与厉元帅的约定,与年方十二的左相嫡长女钟凝钰定亲。但不知缘于何故,厉寒朔拒绝了定亲,他的祖母奈何不了他,也只能让这个口头婚约就此作罢。
自那之后,厉寒朔就被气急败坏的镇国公夫人赶出了家门。当时正值岁假,国子监的斋舍内只有路途遥远不便回家的学子。
厉寒朔在斋舍内住了两天,就按捺不住寂寞跑到了皇宫内,通过枫华苑的假山隧道,来到了叶则的寝殿。
叶则现在想起来自己午睡半梦半醒间,感觉到有人正紧盯着自己,都还觉得心有余悸。
叶则清艳的脸上不由微微露出笑容,突然,他眉间微微一皱,侧身一滚险而又险地躲过了一支利箭!
“是哪个混蛋乱射的?差点把人射到了!”
“不知道啊,没看到有人往场边射箭。”
“快看,那个差点被射到的是不是叶则啊?”
“那个混蛋铁定要玩完儿了。”
骑射场上顿时一片嘈杂,叶则刚站起身来正在拍身上的灰尘,就听到一阵乘风而来的马蹄声。
“阿则,你没事罢?”
厉寒朔翻身下马,寒霜覆面,后怕地将叶则一把揽进了怀里。
叶则挣扎了两下,没有挣开,也就随他去了。
“放心罢。我躲得快,没有受伤。”
厉寒朔道:“我去看看那支箭。”他松开叶则,蹲下·身拔起射入地面寸许的利箭,细细察看了一番。
箭头是三菱形的,箭杆是木制的,箭羽为白色——这是国子监最常见的箭矢样式。
厉寒朔眉头紧蹙,又来回翻看了一下,注意到了箭羽尾端浸染了淡淡的红色。细细一闻,有一股似有若无的甜涩香气。
他面上露出一个冷笑,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叶则问道:“怎么样?”
厉寒朔道:“我知道是谁了。”
叶则“哦”了一声,说:“那你处理吧。”
厉寒朔看着他满不在乎的模样,不禁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触手凉滑,令人流连忘返。厉寒朔心里暖意融融,想来只有极为信赖他的情况下,叶则才会将这件事情全权交予他来解决罢?
“想不想跑马?”
叶则点了点头,正想要吹哨召唤自己的马儿,没想到却被厉寒朔一抱而起送到了马背上。紧接着,厉寒朔也跨上了马背,将他抱在了怀里。
叶则的脊背紧贴着他的胸膛,一时有些坐立难安。他轻声说道:“……这么热的天,我们还是分开骑马吧。”
厉寒朔道:“少糊弄我,你不是穿了我送你的云丝甲吗?穿上云丝甲以后冬暖夏凉,不会觉得热的。”
叶则回头望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知道我里面穿了什么?”
厉寒朔一时竟有些无言以对:“……”
他看着叶则回眸睨着自己的模样,莫名觉得有些熟悉,有一种心痒难耐之感。
但厉寒朔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于是便伸手捏着叶则消瘦的下颌,扭过他的脸让他正视着前方——仿佛只有离开他的视野,自己才能平复胸口那几欲喷薄而出的感情。
*****
当晚,巡夜人敲了三下梆子,已是子时正点了。
万籁俱寂,只听得“砰——”地一声,重物坠地。
程昱被粗暴地扔了在黑黢黢的骑射场上,摔得浑身发疼。
“你、你要干什么?”他双手撑地坐起来,狐假虎威地喊道:“你不怕我告诉爷爷,让他罚你吗?”
一袭玄色长袍着身的厉寒朔冷冷一笑,手持一把紫杉木长弓,说道:“程昱,我背后的箭囊里面共有十支箭。你只管跑,射死了算我的。十支箭射完还没死的话,就当是你命大。”
程昱怎会不知厉寒朔那百发百中无虚弦的箭法?当下,他就被这一番话骇得面无人色!
“我哪里招你惹你了?你干嘛要用箭射我?”他一边颤声说着,一边往后缩去。
“你把我精心饲弄的药田毁了,手都不洗干净就敢拿箭射人,你说你是不是蠢到家了?”厉寒朔冷声说道:“我往日不想与你计较,你就蹬鼻子上脸,仗着程先生的面子作威作福。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招惹阿则!”
程昱大声辩驳道:“他不是一点事儿都没有吗?”
厉寒朔道:“阿则没有受伤,不代表你就没有过错。你该庆幸他没有受伤,不然届时就不只有我来找你麻烦了。”
——国子监虽然一贯奉行学子之间的事情就由学子们自己解决,但若是出了人命,这条规矩也得要靠边站。
程昱眼见着厉寒朔取出一支箭来,意识到他这回是动真格了!他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就往后跑去。
厉寒朔也不拦他,只是拉满弓弦,一箭射出如流星落地!
程昱听到背后传来的破空之声,闪身一躲,避过了第一箭。
紧接着又是两支箭矢疾射过来,擦着程昱的身体两侧飞过,牢牢地钉在了地面上。
程昱吓得双腿发软,不住地哭泣哀求。
“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他一边跑一边大喊道:“你别射了!会死人的!真的会死人的……”
厉寒朔冷着脸,不为所动地再次取出一支箭来,弓开如秋月行天。
“嗖——”地一声,一支白羽箭划破空气,疾飞出去!
“你怎么还射啊?我要告诉我爷爷!我错了!啊!——我不告诉我爷爷!求你别再射了……呜呜呜……”
“我真的、真的知道错了……呜呜呜呜……”
厉寒朔伸手向后一摸,没有摸到箭矢。原来十支箭已经射完,箭囊内空空如也——然而,他还有些意犹未尽。
程昱烂泥一样瘫软在骑射场上,抬眼看到厉寒朔走过来,登时吓得瑟瑟发抖。
“你往后给我夹紧尾巴做人,再使坏可不会那么简单就揭过去了。”
程昱哭道:“我再使坏我就自己沉塘去!”
厉寒朔道:“好,记住你自己说的话。”
他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程昱,这才转身离开了骑射场。
*****
听完了厉寒朔简短的叙述,叶则忍俊不禁道:“所以,他被你射哭了?”
厉寒朔怎么听都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劲,不过他也没有品出来哪里不对劲,便点点头道:“嗯,哭得挺惨。”
坐在两人后桌的梁景胜:“……”
叶则道:“再过两天就是旬考了。”
厉寒朔:“骑射比赛你来吗?”
叶则睨他一眼,“你和景胜都参加了,我怎么可能不来?”
厉寒朔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失落。
这时,梁景胜一句“先生来了”,让这段对话暂时告一段落。
两天后,旬考开始。
第一场考试结束后,叶则照例去弦月湖的九曲回廊上吹笛。
没过一会儿,婉转流畅的琴音响起。
厉寒朔与他并肩坐在九曲回廊边缘,听着这一曲琴笛相和。
乐声渐低,叶则将手中的玉笛放下,望着琴音传来的方向,说道:“今日,她心中似有不快。”
厉寒朔皱紧了眉,一言不发。
叶则再度横笛,暗忖着吹奏一曲以慰佳人。
厉寒朔愈听,心中愈是不快。他一直臭着脸,奈何叶则压根看不到。
不过,叶则怎么会感觉不到那几乎都要实质化的低气压呢?他微微一笑,浑然不觉地继续吹笛。
旬考在一天之内就会结束,学子们面临的压力都很大。
不过,用晚膳的时候,食堂里可谓是人声鼎沸,极为热闹。
叶则正在喝汤,就听得旁边一桌有人说:“今天女学那边也旬考呢。”
“是啊,不过听说好像有人舞弊。”
“你们想不想知道舞弊之人是谁呢?”
“我早都知道是谁了,不就是钟凝钰嘛!”
叶则眯了眯眼睛,这件事情在坑爹的人物简介中并未提及,不过这个时候正是刷游戏女主角好感度的绝佳时机!
厉寒朔夹了一筷子菜送到叶则碗里,说道:“多吃点,不然每次抱起来都硌手。”
叶则回过神来:“……其实你可以不抱。”
厉寒朔摸了摸他细滑的黑发,说:“乖,不要闹别扭了。”
叶则:“……”
他突然好想掀桌糊厉寒朔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