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鸢把头深深埋在楚凌沉的胸口。
她全身没有力气,只能低着头闷声不吭。
偏偏楚凌沉还恶劣扶起她的肩膀,吻她的鼻尖,问她:“可以什么?”
颜鸢瞬间红了眼眶,恼羞成怒:“楚……”
她的话没有说完,便被楚凌沉的吻堵了回去,然后世界翻天覆地,她被楚凌沉重新压在了身下,连绵的吻吞没了她所有的意识。
颜鸢忽然发现《严军十七条》没有用。
一点用都没有。
她满脑子便只剩下楚凌沉给予的一切,浑噩间一切都乱糟糟的,她似乎与整个世界隔绝,双手无处安放,只能胡乱抓了一把楚凌沉的发丝。
柔滑的发丝缠缚住指尖,丝丝入扣滑进指缝里,抓不牢固便只能发抖。
“……不怕。”
楚凌沉喘息着,吻她的眼睛。
他轻轻扣住了她的手,吞下她所有的狼狈,然后红着眼睛向她倾诉:“我一直……很想你……”
雪原分别时,她从未给过真正的告别。
他起初只是觉得心中愤恨,气她不告而别,恨她没有分毫犹豫就选择舍弃他。
无法下床的日子里,他每日想的是等她回来要如何泄愤,他要用最严酷的刑罚,惩罚她不遵军令,临阵叛弃主君。
可时间一天天过,她依然不知生死下落不明,愤恨便渐渐变成了担忧。
担忧只有一点点,就像最小的虫蚁啃食心脏,每日每夜每个时辰,在他心上啃出愈来愈大的空洞,而后恐惧便像野风长驱直入。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那样的空洞下滋生的恐惧叫做思念。
他一日日差人寻找,一日日承受失望,在夜深人静时,麻木地看着自己心上的断壁残垣露出皮下枯骨,却还觉得割裂的畅快,只因为还有知觉,便还有希望。
而如今恐惧才铺天盖地而来。
他不知还有什么能做的,还有什么能给予她或是能索取的。
他只是紧紧拥抱着她,啃咬着她的唇,咽下她所有的哽咽与无措。
思念给她,愤恨也给她,恐惧也给她,爱意也给她,倾他所有向她诉说。
很用力,很用力地告诉她。
他很想她。
即便她哭也不停下。
“楚……楚凌沉……”
颜鸢在狂风暴雨中,终究是崩溃了。
她想要开口制止,却被楚凌沉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被动着承受着,睁着眼睛流眼泪,偏偏还被楚凌沉按着搂到自己的怀里,反复揉搓着头发,一遍遍地,听着他喑哑着嗓音在耳边来回叫着宁白和颜鸢。
明明是他给予风暴,他居然还有点委屈。
可他有什么资格委屈啊?
颜鸢心中有火,出口却是破碎的声息。
本就是狂浪中的无帆的船,终于还是彻底地翻了,坠入了他给的深渊,沉没沉陷。
……
颜鸢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
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梦见过雪原了,今日也不知道为何又梦见了雪原中的那一叶木筏,她拖着木筏走了很久很远,手心被麻绳勒出了一道伤痕,殷红的血顺着麻绳慢慢浸润往下。
颜鸢在梦中松开了手,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掌心。
可是为什么不疼呢?
掌心明明横亘着血红色的伤口,她微微握了握拳头,依然感觉不出疼痛,反而觉得……温热柔滑……还痒痒的。
怎么会这样?
不会是回光返照带来的错觉吧?
颜鸢在困惑中渐渐转醒,只觉得身上冷热交替说不出的怪异。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模糊的视野渐渐清晰,她看见了一双幽深的眼睛,正安静地专注地看着她。
彼时恰逢日落西山。
橙黄色的夕阳落在窗棂上,微风徐来,空气中飞尘漫走。
床榻上,颜鸢被楚凌沉囚在怀里,一半相拥一半承着风。
她总算是知道为什么冷热交替了。
“……”
但这并非最重要的事。
颜鸢呆呆看着楚凌沉,忽然间耳畔响起一声突兀的嗡鸣,紧接着那些凌乱的纠缠的记忆就闯进了脑海里,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冲到了头顶。
“……”
“……”
“……”
颜鸢在楚凌沉讶异的目光下,扯过被子盖住了头顶。
毁灭吧这个世界。
被褥之下的颜鸢面瘫着脸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听见了被褥外面响起楚凌沉压抑的低笑声。
“宁白。”
“……”
“颜鸢?”
“……”
“皇后娘娘?”
“……”
楚凌沉隔着被褥拥抱着她,而后一点一点把她又挖了出来。
颜鸢做好了被他嘲讽的准备。
但他没有。
他只是揉乱她的头发,笑着亲了亲她的眼睫,然后抱住她低道:“不看你。”
颜鸢:“……”
颜鸢:“……嗯。”
她现在确实需要好好冷静冷静。
颜鸢试图想点别的,好冲淡眼下的窘迫与旖旎。
比如白日里大殿上的对峙。
比如楚惊御与郁行知。
颜鸢逼自己静下心思慢慢整理,她现下……脑子转动得也有些慢,但散漫思考之下,还真找到了一些之前没有注意过的怪诞之处。
她在楚凌沉的胸口出声:“……楚凌沉。”
楚凌沉低声应:“嗯?”
颜鸢问他:“楚惊御和郁行知,有交情吗?”
楚凌沉的呼吸顿了顿,静默了一会儿才道:“明面上没有。”
他的声音有些无奈,还微微透着不满,于是他低下头咬了一口她的耳朵。
颜鸢的思路已经渐渐清晰:“但他们合作猎到了朱明雁。”
楚凌沉疑惑道:“那又如何?”
颜鸢抬起头看着楚凌沉:“草原上猎雁,助攻是没有机会射中猎物的。”
颜鸢道:“猎雁的人若是多了,大雁仓皇乱飞,便会行迹不定且越飞越高,十分难猎,所以一般是主猎策马而追,助攻用箭逼大雁保持方向,待到大雁越飞越慢便是时机成熟,胜负只在主猎一箭。”
颜鸢道:“可楚惊御他是会给人当助攻的人吗?”
楚惊御那样的人从来都是活得像个螃蟹,就算朱明雁是郁行知自己猎到的,他只怕也干得出明抢的事情来。这样的人怎会心甘情愿给郁行知当助攻?
那今日在殿上,他真是因为私仇,所以借宝藏图说事胡搅蛮缠么?
还是……又一次从旁协助郁行知?
颜鸢低着眉头思索。
楚凌沉看着她眉头紧锁,便把最近这几日他日夜不休在调查的事情告知她。
前些时日,栾羽坊的俞坊主送上了一份之前失踪的货品清单,灰骑循着那份清单搜寻线索,不出所料在南边和西北边都找到了倒卖那批货品的痕迹,而为这批赃物暗度陈仓开方便之门的人,与朝中清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这一切,与她今日推断其实是殊途同归的。
颜鸢愣愣听着楚凌沉所说,只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这些年新旧戚党斗得如火如荼,太后和栩贵妃在后宫里对垒,她爹爹猫在西北装孙子,郁行知……郁行知在干什么?楚惊御与郁行知,一个藩王,一个当朝宰辅,他们暗度陈仓能干出什么事?
一想到内里联系,颜鸢简直寝食难安。
她急急起身:“……陛下!”
楚凌沉黑着脸把他的忠臣按回被褥里。
颜鸢心里急躁,几缕思绪已经在脑中绕好几圈,她建议道:“我父亲在西北素有根基,季斐的家乡在南边的临江城,他素来精于盘查商贸异动,不如月容公主事了,让季斐……”
楚凌沉淡道:“嗯,确实需要他去南疆。”
颜鸢愣住:“南疆?”这又关南疆什么事?
楚凌沉的眼睫微阖:“嗯,南疆边防空虚,近来有所异动,正需新的见薄营……”
颜鸢身体一颤,呼吸微乱。
楚凌沉拖过被子盖住他心忧天下的蘑菇,俯身吻她:“嗯,百废待兴,正缺人才。”
颜鸢:“……”
……
最终谁也没有休息好。
翌日颜鸢拖着发软的身体,伏案继续操劳打工,批阅织造司送到行宫的各种图文样纸,一切井然有序,好像从不曾因为月容公主的死而有所影响。
颜鸢在季斐的引领下去见了月容公主的遗体。
她躺在冰棺之中,美丽的脸庞如同一道被冰封的风景。
颜鸢看着那张相似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哭了出来。
擦干了眼泪,她告诉季斐:“我只会往生咒。”
季斐轻道:“足够了,送送她。”
颜鸢便在月容公主灵前念了几遍往生咒,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听见,想不想听见,念完了往生咒她便站在月容公主身边看着她的脸,低声问季斐:“我和她……”
季斐摸着她的头轻声道:“再等一等。”
颜鸢不知道等一等指的是等多久,但她几乎是本能地信赖着季斐。
他说等,她便等。
一直等到了太后的寿宴到来。
那是一场盛宴,举国齐贺,诸国来朝,整个皇城都浸润在一片盛大的欢沁海洋之中。
晋国的使者终于姗姗来迟,他们验过了月容公主的尸身,却没有在她身上找寻到可以追查的线索,也没有找到蓝城宝藏图的下落。
于是寿宴之上,晋国使臣便抬着寿礼与国书站到了殿前,当着百官群臣和诸国来使的面,俯身向楚凌沉与太后行礼。
“皇帝陛下,太后娘娘。”
“我王说,两国苦战百年有余,边关百姓困苦久矣。”
“此次公主和亲遭宵小算计,我王心有哀思,但也愿信晏国结盟之心亦如磐石,我王仍愿化干戈为玉帛,但,唯有一愿,望太后、望皇帝陛下成全。”
宴场上寂静一片。
文武百官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晋国这些年来虽无明君,但也兵强马盛,没有人想到晋国女王求和之心竟然如此坚定,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于国于民皆是千秋万载的荫蔽。
太后的眼里绽放出光彩:“有何心愿,贵使请讲!”
晋国使臣的目光穿越众人,落在了颜鸢身上,朗声道:
“愿,皇后娘娘亲自扶灵,送公主回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