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突然就停止了呼喊,绝望地偏着头,杏眸圆瞪向自己的母亲。
同样,她也正在看向自己。
中年女人的眼中,温暖一片。
仿佛她在无声地说着,‘女儿别怕,就当这是一场噩梦,人活着,总会遇到坎坷,有娘陪着你……’
少女看见那脏污恶心的男人,嘴角淌落腥臭口水,滴到她娘亲的锁骨上。
两行冰冷清泪,自少女眼角无助滑落。
她身上一凉,被冷风突然接触到皮肤,而无端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却莫名取悦了身上的男人,他‘嘎嘎’狞笑着,粗糙的手指搭到少女手臂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扫来扫去。
像是在逗弄小老鼠的老猫。
解差享受着这种变态的欢愉,他很喜欢看这纤瘦细嫩的女孩,为他战栗、为他发抖。
这种感觉,太妙了。
仿佛他是什么大主宰,能予取予求一切似的。
……
院落里的男人们,悲愤地不断抬起身体,再重重砸向地面。
木枷锁磕在他们的手腕、脖颈上,撞得喉结几乎碎裂,血水一口一口地猛咳出来。
但无论是嗓子破碎,还是手腕骨折,都无法阻止他们眼下想砸碎枷锁,跟那些畜生拼命的心。
屋子里的女人们,是他们的妻子、姐妹、女儿。
屋子里的老人们,是他们的父亲、祖父、叔伯。
屋里屋外的男孩们,是他们的弟弟、儿子、侄子。
她们正在遭受天大的羞辱、折磨。
可身为一家家主的他们,却只能无力地光着身子,在地上不断捶打。
‘哒哒哒哒哒……’
倏地,自驿站外官道上,由远及近的响起纷繁马蹄声。
花氏一族皆修士,哪怕实力不济,至少经验十足。
绾纱她爹突然神情一凛,趴在地上,以木枷锁撑着身子,仔细观察起土地上的碎石子。
抖如筛糠的石子,震动得越发频繁起来。
数量不少的大批策马之人,正在飞速向这里靠近。
无论是否为友方,一众分家正值春秋鼎盛的中年家主,无声地彼此对视,快速交换了个眼神。
悄无声息地往驿站门口挪动。
动静绝不能大,生怕解差听见。
他们龟速挪移,膝盖摩擦在粗粝石子遍布的泥土地上,没多会儿就磨掉一层皮。
而幸运的是,不等他们挪到驿站门口。
马蹄声声,居然戛然而止在院外,伴随着一道雄浑有力的‘吁——’声,破败的单薄木门,被一脚踹飞。
嗵嗵嗵……
紧随其后是身披战甲的士兵们,整齐划一地小跑向驿站。
在门口,生生逼停脚步,僵直地顿在原地。
他们没想到,入眼的会是如此令人心酸的场景。
一院子白花花、脏兮兮的男人,像牲畜一样瑟缩了满地。
男人们眼中的绝望、愤怒、无声地呐喊,像极了悲愤的野兽。
令苍云营的精兵强将,一时间全都酸了眼眶。
“父亲——”
为首的花藤,双腿瞬间一软,踉踉跄跄地三步并作两步,跑向中年男子,当即跪地。
“咳咳咳…藤儿,快、快去,救…救你妹妹,娘亲……”
中年人根本没工夫跟他说些什么,一想到族中少女和妇女们,或许尚未来得及遭遇毒手,他眼中布满红血丝,磕磕绊绊地朝花藤嘶吼。
“妈的!谁敢打扰老子的兴致?!”
“艹!老子正准备开始呐!”
花藤并不了解现况,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但看到相继而出的一众解差,无一例外,皆光着膀子,骂骂咧咧地啐着唾沫走出来。
他们面色潮红,满眼龌龊,嘴里说出来的全是污言秽语。
这还有什么看不懂的?
花藤的瞳眸猛然骤缩,头也不回朝身后扯着嗓子喊道:“救人!”
下一秒,他化作一道流光,‘欻’一下子冲入其中一间木屋。
当看到正在被一个恶心男人压着运动的少女时,花藤整个人都快疯了,目眦欲裂地抽出腰间佩剑,连看都没看一眼,寒光划过,那解差的头颅就与身体搬了家。
到死,他的嘴角都高扬着腌臜笑意。
花藤并不认识那名少女,但并不影响他心疼这丫头的心。
同族,便是妹妹。
少女的目光空洞,仰望向简易木顶,不出声、不哭泣,甚至完全没看花藤一眼。
只是她脸上的红肿、嘴角的血痕,是那么清晰,那么刺眼。
花藤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手忙脚乱地从地上捡起一卷干枯的稻草,胡乱盖在女孩身上,脚步凌乱的仓皇逃离现场,麻木地前往另一间木屋。
此刻,花藤怕了。
怕到全身颤抖不止,怕到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怕到心如擂鼓几乎跳出嗓子眼。
他怕少女会质问他‘为什么不早点到来?’
他怕自己的妹妹、娘亲,会遭遇少女相同的噩梦。
他怕自己什么都来不及挽回……
花藤的脚步虚浮,明明元婴高阶的修为,他此刻却像个凡夫俗子一样,不得不扶着木屋的墙壁,挪动生了根般沉重的双腿。
好在,下一间木屋就是他娘和妹妹所在的地方。
他及时将她们救了下来。
免于被污秽之人玷污,免于遭受更多凌辱。
花藤毫不犹豫地斩落解差的头,鲜血喷溅得满屋都是,甚至,喷了绾纱一脸脏血。
他颤巍巍地脱下战甲和外袍,慌乱地目不斜视,裹在母亲和妹妹身上,将她们抱入怀中。
这一刻,苍狼军八大将之一的堂堂花藤将军,哭了。
冰凉的泪水肆无忌惮地滑落眼眶,他抱着母亲妹妹,哭得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娘、绾纱,是我不好,要是我再快些,再快些,你们…你们……”
“藤儿,无妨的,娘亲无碍。既已是阶下之囚,能活着已经很好了。何况我和纱儿,不是也没被糟蹋嘛。没关系,没关系的…咱们一家都还活着,活着……就好。”
女人温柔地反手轻拍花藤的后背,笑着笑着,却也哭了出来。
“呜呜呜……哥……你可算来了。我…我…我好怕……”少女扎进花藤怀里,死死攥住他的里衣衣襟,颤抖如筛糠,无论哥哥的胸膛多么温暖,都无法为她暖上半分似的。
“咚…咚…咚……”
隔壁几间木屋,从刚开始苍云营战士们的怒吼,到解差们濒死之际的挣扎,再到眼下的沉闷撞击声。
驿站内愈渐嘈杂的声音,似乎突然被静止了一般,整片小院、木屋静谧一片,落针可闻。
每个人的粗重呼吸,在此时都显得那么清晰、明显。
花藤紧抱着母亲、妹妹的手臂,骤然缩进一瞬,然后,他整个人僵住了。
大脑在这一刻变得空白一片,他能清楚听到,来自自己胸膛里的心跳撞击声响。
浑浑噩噩地松开母亲和妹妹,花藤僵硬地起身,双腿像两根筷子一样打不了弯。
他一步一步地迈向之前那间木屋,明明仅有一丈开外的距离,他却觉得是那么的漫长,仿佛没个尽头似的。
站在木屋门口,花藤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
两名士兵从里边走了出来,在看到门口面白如纸的将军时,怔了一瞬,随即面露哀戚地侧身站在一旁。
花藤就这样站在门口良久,呼吸越发紊乱、急促,却始终无法向屋内迈进一步。
他的双眼瞪向屋内,泪水再度溢出眼眶而不觉。
那名少女,最终还是以如此决然的方法,结束了她本该明媚的一生。
不仅只有她一人,接二连三的,被玷污的少女、妇女,皆以相同的撞墙之法,来结束这令人恶心的屈辱。
她们是花家的女儿、媳妇,可以活得不完美,却绝不能舍弃尊严。
花藤沉默了。
苍云营战士们沉默了。
花家老小沉默了……
驿站内,寂静无声地喧嚣着滔天悲怆。
……
“花将军,你们此举,与谋逆何异?花家这是要叛国嘛!”
被五花大绑,押解着跪在地上的几名解差,恼羞成怒地咆哮着。
明明是他们行事龌龊、肮脏,虐待花家人,却口口声声以‘家国天下’来道德绑架花藤,以及花家全族。
花藤恨得牙根儿痒痒,却不想与他们过多争辩,目光冰冷地扫向一侧堆积成山的解差尸体,他冷笑勾唇:“叛国?好大一顶帽子啊。”
“可惜,本将奉毓王令,善待花氏一族,并护送至流放之地望关城。我族并未谋逆,一切遵照圣旨,该流放流放,该关于本家非死不得出的,一样不得出。”
“所以,何来谋逆一说?”
解差一时无法辩驳,无论是从官品、实力、军力来说,他们在苍云营面前不过蝼蚁,说踩死就踩死了。
之前敢梗着脖子叫嚣,无非是因为那一纸诏书。
可如今,花藤搬出了毓王令牌,解差们不过底层,欺负欺负普通百姓、流放之人还行,拿什么去质问堂堂毓王殿下啊。
一下子如泄了气的皮球般,解差认命地往地上一摊,看向花藤,道:“花将军,还请给哥几个儿一个痛快了断,我,给您磕头了。”
大概是怕极了酷刑折磨,立场瞬间调转,解差跪地磕头,重重地将额头砸向地面,头破血流只为求个‘痛快一死’。
花藤被他气笑了,“想死?那可不行!没有解差陪同,我等如何去望关城交差?”
“你们给花氏一族服过‘灭灵丹’?”语罢,花藤给副将使了个眼色。
七八名战士走过来,将解差们的嘴巴掰开,生硬地塞进一粒药在他们嗓子眼,呛得几人面红耳赤直咳嗽。
“你们,鞭打过我族人,不给他们水喝、不给他们饭吃,扒掉了她们的衣衫,打折了他们的腿脚…放心,这一路至望关城,很远。咱们,慢慢来……”
“花将军饶命啊!不过一死,求您成全呐!”
“呵…我花氏一族为尊严只求一死时,你们是怎么做的?欺负了她们,就要做好承受一切的准备。死?太便宜你们了。”
“花将军…求求您了…饶了小的们吧……”
“唉…你们在欺负她们之前,有没有搭理过她们的求饶?有没有想起来过,我乃军中主将,手握两万兵力。更有没有想过,毓王殿下可是花家的女婿啊…你们没想过!你们只是像畜生一样,为了那肮脏的私欲,胡作非为。”
花藤冷凝如冰,不想再和这些下作之人多说什么。
起身,安排起花家一族的后续事宜。
好在王爷细心,在他出发前给足了补给物资,这才不至于被眼前窘况所牵绊。
但,前路漫漫……
这几千里的路,太过艰难了啊!
然而,幸运鲜少接连而来,但厄运经常接踵而至。
就在花氏一族的老弱妇孺互相安慰,互相取暖。
所有顶梁柱凑在一起商讨本家困局可能破解,眼下朝堂之波谲诡异,以及前路迢迢该如何前行时。
谁也没注意到,一直毫无存在感的一名中年男子,瑟缩在角落里,嘴角扬起狰狞笑意。
他的脖子大动脉上,竟然上下蠕动着若蚯蚓般的条形凸起。
若花不执在此,大概会对此人相对熟悉些。
无他,害死原主花不执的罪魁祸首,花明月她爹。
赢国花家前家主,花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