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新有些跟不上乌豺的思路,想了想问:“什么形势?”
乌豺恨铁不成钢道:“爵官已经占领了高层所有的位置,现在我们只能在基层拼命。大王说了,以后的封爵会越来越少。而且你也看到了,不管是疾鹿的还是茂部落的,只要有能力的都会被提拔起来。我们的竞争会越来越激烈。要是我们现在不努力不拼命,以后就没有希望了。你明白没有?”
义新可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问题,有些呆滞。
乌豺继续压低声音道:“你别以为你再长大些那些高官就会把位置让出来。你不要忘了。那些爵位可都是可以降一级传给他们的孩子的。破屠公爵的孩子也还是侯爵。现在我们就算拼命,得多少年才能拼成侯爵?我们能做的就是在他们的孩子长成之前,做到一定的高度。要不然……”
乌豺无尽碎碎念着。义新默默把这些话记到脑子里。
说了一阵,乌豺也许觉得够了,自己吸一口气,说起了其他道:“你这半年虽然在煤场工作,不过要注意卫生。衣服准备两套。一套干活时候用,一套穿着去听课。煤场烧水方便,最好经常洗澡。无论如何身上不能有虱子。大王最不喜欢看到虱子,其他大官也一样。要是你给人印象好,回头你的名字到了他们的案头,就会多一点机会。你最近做的这事已经算是污点了,还好你机灵自己圆了过去,要不然你就是下矿的命……所以,以后你不能再犯任何错误了。”
“可,可我没钱了……”义新听了半天,憋出了这句话。
他本来就没有做事。带着小弟们在草场晃『荡』的时候,他也没有生财之路。偶尔有几个零花钱,还可能得拿去笼络人心。因此他可是一穷二白的。
乌豺暗叹,『摸』出几个大钱小钱来,塞到义新手里,继续说道:“你先拿着。不用谢,回头记得我们几个便好。本来说好的邱上去帆船,彭应去草原,山支去西面,你去政务院的。你整了这套,彭应只能给你让位,他要从草原回来不知道多麻烦呢。你记得多给他们写信,把你学到的东西抄给他们。”
这几个人不算是一起长大的。不过都是早年从别的部落加入姬林的孩子里的头。后来有一段时间说小象兵要继续招纳孩子,乌豺便留意了这几个人,并且接触过。只是后面几次疯狂的猎象之后,大象被驯服的数量足够,小象兵不再被重视,因此扩招停止了,这些人便没有进入小象兵。几人的联系倒是保持了下来。
义新接过还带着体温的钱,在手里翻看了一下道:“要不我去东面吧,反正现在还没有定,这样彭应就不用挪窝了。学的东西,我记下多少便给他们写多少,这个你放心。”
乌豺拍拍义新的肩膀,表示自己钱没白花。
“不过,大王讲的东西,我很多没有记住啊。你记清楚没有?我还要应付大王的考试。”义新转眼就愁了起来。
乌豺道:“你记下那些最重要的,大王强调的就行。像今晚的这些,你总该记得泰山吧?泰山离茂州多远,在哪个方向你总该记得吧?还有,你不想自己忘掉,就经常和人说,和你母亲说,和你那些小伙伴说,也可以写信跟那彭应他们说。”
“嗯嗯。”
“另外呀。”乌豺似乎有交代不完的话全都想一天说完了,“你留在城里半年也不是没有好处的。你就趁这半年时间,让你母亲给你张罗一个女人,再把她的肚子弄大了。你母亲就会愿意让你走了。之前,我没孩子的时候我母亲也总不想我外出,现在我有两个孩子了,她才不管我呢。”
“我不结婚,我要娶采茸。”义新意外没有听乌豺的,把这话说得斩钉截铁。
“傻是不是?”乌豺一巴掌呼在义新脑袋上,差点把义新打了一个跟斗。
“全城的男人,特别是你这个年纪的小屁孩,谁不想娶采茸?但谁能娶到她?她已经住到王宫里去了,谁敢动她一下,肯定都会死得很惨。刚跟你说正事,还以为你长大了呢,怎么这般天真?”乌豺这般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咂咂嘴。
采茸现在就是朝林城里所有男人的梦中情人。随便看上一眼就会让人念念不忘。但也只有义新这样的少年会立志要娶她。
“大王不是那样的人。”义新还是不甘地分辩一句,看似替林迹,实际上的替自己。
乌豺很乐意继续打击小男孩弱小的心灵,继续分析道:“你是不是真傻啊?大王肯定不是这样的人。但王后是啊。采茸是王后弄进宫里的。而且王后一把采茸弄进宫里,便把大王给『逼』走了。采茸人又聪慧,让王后私下里吃了多少亏谁也不知道。这样一来,王后怎么可能还让采茸出宫嫁人?她是王国之后,她也是需要尊严的。采茸就这么出宫嫁人了,她的脸往哪里放?”
“那……”
“采茸就算是老死宫中,应该也不会出来嫁人啦。你就省省吧。听我的,你要是想娶一个男爵,你就到学校里找一个读书好的女同学。回头等你升伯爵了,她就可能被封男爵了。明白没有?”乌豺继续说着自己的人生经验。
此事大约可以参考雨及的情况。石喙被封了伯爵之后,雨及也封了一个男爵。雨及和乌豺资历相当,最多算是比他多一点小功劳而已。在乌豺看来,雨及封爵而他没有被封,那就是她托了石喙的福了。
“看来你还是忘不了雨及。”义新这个时候倒是一针见血。
“别闹。我跟雨及之前就只是队友。什么都没有的。我只是告诉你这么个可能。我现在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你可别瞎说,坏我家庭。”乌豺说着这些,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想说服义新。
冬日里只有大街上有路灯,也只有靠近王宫的附近有,两人来到了黑暗的街道上,乌豺继续给义新面授机宜:“我听说大王对冶炼方面有些不满。之前冶炼都是烧炭,但大王似乎说过,更好的冶炼手段是用一种焦煤。这是机密,你别『乱』说。我跟你说的意思就是,这种东西既然叫煤,肯定会跟你们煤场有关,你留心一些这个,顺势弄出些许功劳来,回头你进入军中,可能就是个十夫长了……当然,你也别太用心,免得煤场不放人……”
两人说话之间,前面一个灯笼靠近,灯火之下,出现了一头半大的象和一个娇弱的人影。
“他爹。”娇弱的身影怯生生喊道,却是乌豺的老婆。
乌豺快走几步道:“你怎么来了?孩子谁看呢?”
“天黑路滑,我就想带着二象出来接你。孩子给小姑他们看着呢。”女人道。
“这里又不给骑象,你带它来做什么?”
“你、们坐上去,我牵着走就不违规了。你们在象背上也暖和些。”
这女人蠢得没救了。义新这般想着,借了女人手里的灯笼,独自先回去了。
乌豺也确实觉得自己的女人傻。这种女人在那个温泉洞里的话,说不定没两天就会被人吃掉。但这个女人对他的关心是真心实意的。他也不能多挑什么。
这象是乌豺在小象兵营里的坐骑。小象兵已经长大了,但这些象还没有成年。一部分的象便养在这些小象兵军官家里。
这些象经过多年的训练,颇为懂事。乌豺把手里的灯递过去,小象便用鼻子把灯接了过来,高高举了起来。
乌豺让自己的女人上象背,女人只说天黑不敢。乌豺没法,只能一手抱着女人,让象挡着风面,慢慢往家走。
回到家时,四邻已经安睡,家里也安安静静的。屋里只有二三处灯火等着归人。
乌豺让女人先回了屋子,自己将象赶入象舍,让象舍里的老象不要欺负小的,才举着灯回到了屋子里。
乌豺的养父须图坡着脚从厨房端出碗来道:“你娘给你留了热汤,我给你盛出来了。”
屋内用了地暖设计,比较暖和。乌豺放下灯,脱了外套道:“没见你这么殷勤过,有什么事情求我?”
须图傻笑两下道:“大王回来了,可能会有些大动作。今日煤场一下子加了三十几个小伙子,很多人猜测动作便在这里。煤场便来通知让我收拾好车子准备着。我想着老象太皮太懒,拉不了多少,就想借你的小象去拉几天。”
几年前,须图娶乌豺母亲的时候也还是一条昂然汉子。只是在前面几年猎象的时候被象踩烂了半个脚掌,因此残废了。
按理说他可以去警察局当个警察,拿棍子揍人的。不过不知道他当时如何打算的。没有接受这个安排,反而愿意跟着别人去赶车拉货。
后面分发伤残补助的时候,他没有要钱,反而要了一头年纪比较大的老象。随后他又自己花钱制作了一辆大车,便干起了职业赶车的工作。
这几年总有矿物粮食从城外拉进来,有酒水布匹等货物从城里拉出去。他因为有被关照着,生意不算差。因此挣得倒是比乌豺这个百夫长还高些,家里的日子也算过得不错。
乌豺道:“你那老象就是宰了也没人管,但我这头小的可是寄养的,你给我累坏了我哪里赔的起?”
小象和乌豺一起长大,感情极好。也是因为考虑到这个,才给了他们这些军官养在家里的选择。这草料费用军中也是有部分报销的。虽说平时拿来做什么没人管,但万一伤了死了。这事情可是追究的。
而且乌豺的小象驯得比人都听话懂事,他也有些不想它太过劳累。
须图道:“保证不让它拉多重。我也就是想老象太懒,给它找个伴,它们能走快些。”
“你还要两象拉一车?”乌豺喝一口汤问。这个想法就有问题了。现在没有这么宽的道路,也没有那么结实的车轮。
须图道:“不是这么回事。我和你母亲商量过了。我们拿出一些大钱来,再买一辆车子。我们两象拉两车。”
“你一个人赶两辆车?这个我不同意。”乌豺摇着头道。
须图道:“要是别的车我还不敢。不过小象不是懂事么?它只要有一根细绳牵着就能走。没什么问题的。我们都想好了。我们用两辆车拉一个冬天。来年草原上的驴马进城,很多人肯定会卖掉象买驴马,我们到时候就再买一头或者两头象。听说现在很多奴隶进了村,疾鹿的人没什么人愿意用了。我们可以雇上一两个。到时候我们出去就会有三四辆车,三四个人了。我虽然腿瘸,但我背上把弓,做管事肯定还是没有问题的。”
乌豺继续摇头道:“这些都是你的猜测,当不得准。而且,我们家现在有吃有穿,要挣那么多钱做什么?”
须图道:“你平日里羡慕那些爵官出入有警卫随从,家里的仆人伺候。有了钱我们也可以雇几个。就算你不要,你可想你女人天天这么晚出去接你么?城里现在来了那些草原人,茂人看女人的目光和看牲口一样,以后这样的人还会更多,你放心?”
乌豺张了张嘴,终于是没有再说什么。他相信自己可以封爵,但早些让家人享受这些并没有什么不好。
小市民的生活总是在各种算计里渡过的。
须图第二日拄着拐在城里转了几圈,心里盘算了一天,嘴里不止一次骂娘。
皮绳象皮带子这些东西,价格居然比春日的时候涨了三个小钱,说是现在无象可杀了,王国的皮『毛』库存有限。
大车比之前他置办的时候涨了两个大钱,说是木头要去更远的地方拖了,朝林城南面到湖东镇一带的大树几乎被砍光了。
中午时分,他买了两个大甜馒头。馒头没有涨价,不过他却发现这馒头淡了不少,说是糖都拉到茂部落去了。卖馒头的老板为了补贴大家,就多放了面粉,结果自然是更淡了。
到了下午,他终于看好了车子,配套的纤绳皮带也准备妥当了。一瘸一拐拉着车回家,正好遇到了一头水珠的义新。
义新远远便对他道:“须图叔,煤场通知明天早上六点半赶车集合,要不然就没早饭了。”
须图站定了,应声好。
义新一阵风一般跑开了,眨眼间又一阵风一般跑回来:“叔,你坐车上去,我帮你拉车。”
义新倔强起来:“我能拉,我能拉。不用帮忙。”
义新道:“叔,我不是帮你,是我要你帮忙。事情是这样的,我现在要去王宫见大王。我怕我头上有虱子。你手干净,你坐车上帮我看看,我就顺便把你的车拉回去,两不相误。”
须图一听义新要见大王,顾不得上车,当下按下义新的脑袋,仔细查看。之后他又『摸』出一张手帕,将义新脑袋上的水雾都擦干了。
只是须图的手帕有些脏,擦完后他觉得不太满意道:“要是我女人在就好了,她那张手帕是大王赏的棉布料,又干净,又吸水。”
话音才落,便又一张手帕递了过来。正是须图女人的。后面,跟着的自然就是须图的女人。
须图道:“你这女人,不在城西菜棚里好好做事,跑这里来做什么?”
女人道:“我估『摸』着你车子挑的差不多了,便和管事告假过来帮你推车的。帮你推了车我还回去哩。”
须图怒道:“傻是不是?一来一回都要走上一个钟点,我这里回去就算慢些,要走多久?”
义新自己拿了手帕擦了两下,还回去后转身就走。他算是看出来了,乌豺家的女人个个都傻。
他才这般想着,转身之间,却忽然像被横打一般,呆呆说不出话来,仿佛嘴里被灌了一把……狗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