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峻走过去将门关上，阻隔了门外的冷气。
“黄峻，我想喝酒，有酒吗？”浮零眨着大眼睛，问。
黄峻想了一下，道，“有。楚大哥说山下杨修士家酿了酒，我可以去他家买几坛。”
浮零顿时喜笑颜开，“你快去，快去！”
黄峻轻笑，“等我回来。”
在座的变成了浮零和喻清菡二人。
喻清菡一直垂着脑袋，不敢说话。
浮零侧头，瞥了一眼喻清菡，“那丫头怎么样了？”
“喻清菡”慢慢抬起头，她缓缓摇头，露出一个苦脸，“撑不了多久了。现在她每天几乎只有半个时辰的清醒时间，其余时候都在沉睡。而且这个时间还在慢慢减少。”
“本来她老老实实地养着灵识，也不至于虚弱成这样，可她想要控制自己的身体，我是压都压不住。”
“清醒？所谓清醒，不过是回光返照。”浮零皱了眉，“她的灵气几近殆尽，没有灵气吊着魂魄，每占据一次身体，离魂飞魄散就更进一步。”
“与其这样，不如直接送她去阴间投胎。”
说着，浮零看向“喻清菡”，干脆地道，“你先闭气敛息，我把这丫头的魂魄送走，省得你俩一个身体挤两个魂魄。”
“喻清菡”皱了皱眉，她面带犹豫，似是欲言又止。
“怎么了？”
“大人，她……她一直哀求我，求我给她一些时间，她想好好和黄峻告别。”
“她不是都在这住了几天了，还没道别完？”浮零奇道，“这道别的话是要讲多少？”
“大人，她……”“喻清菡”深吸一口气，道，“她就是想和黄峻多待一会，哪怕一天就半个时辰，半刻钟！”
浮零疑惑着挑了个眉，“待这么久干嘛？虽说她总归会死，但多留一会，她死得更惨。”
“我也劝过啊，可她真的拿命跟我拼。我看她真心一片，实在可怜，就只能帮她了。”
“既然已经这么惨了，赶紧结束这一世，投胎到个好人家才是正事，这丫头固执什么？”浮零不解道。
“大人，你真不懂吗？”
“懂什么？”
“她……喻清菡她……”“喻清菡”急了，紧张地指头乱舞。
“她喜欢黄峻！”
喻清菡紧张地看着浮零，可浮零并没什么反应。
“我知道啊。”浮零挑眉，轻描淡写地道，“黄峻那副相貌，有几个女子能不喜欢。”
“虽说是这样……”“喻清菡”转着眼珠子，脑袋突然卡了壳，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最后，“喻清菡”一本正经地道，“既然大人知道她喜欢黄峻，就应该理解她这番痴心了。”
“理解什么？”浮零嗤笑一声，“命重要还是喜欢重要？凡人也就几十年的寿命，怎么活得比我们妖还放肆，这么不要命。”
“敛息，闭气。”浮零抬起手，手上缓缓聚集起灵力。
“喻清菡”赶紧敛了气息，将周身灵气收了起来。
她心里念着，喻清菡，这位妖大人着实厉害，她要做什么我真拦不住，况且这位大人也是为你好。
浮零的手缓缓扬起，她的掌心灵力涌动，覆在了喻清菡头顶。
她正想抽出喻清菡的灵魂。
陡然间，喻清菡浑身震动了一下，真正的喻清菡强行掌握自己的身体。
喻清菡死死地抓着浮零的手臂，“你……没有权利决定我的生死。”
她的双眼，耳朵，鼻子，一点一点地流出了猩红的血，配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触目惊心。
浮零不由皱紧了眉。
她抬起了另一只手，一把按在喻清菡的头顶，源源不断的灵力在她掌间流动。
“求求你了……”喻清菡哑声乞求道，“不要……”
“别说话，我在给你续命。”
说着，浮零加大了灵力输入。
————
黄峻回来时，浮零站在雪中，她看着一树鲜艳的梅花，一脸沉思的模样。
“你在这做什么？”黄峻走了过来。
“当然是出来透透气赏赏景了，一直待在屋里多闷。”
“你不冷吗？”黄峻担忧地问。
“你摸摸。”浮零笑吟吟地伸出手，被黄峻一把握住了。
他不禁皱了眉，“很冰。”
“你忘了我是妖吗？”浮零扬眉，笑了起来，“我根本不怕冷。”
“就算不怕，总归是不好受的。”这样说着，黄峻包住她的手，企图捂热。
浮零眉眼弯弯，她看着黄峻白皙的额头，猛地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亲了一下。
“回归吻，我给你的。”
黄峻愣了一下，他随即低头，抿嘴轻笑，“嗯。”
“如果你要死了，你会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只为了跟一个人多待几天吗？”浮零好奇地问。
不等黄峻回答，浮零又道，“不觉得很蠢吗？不管再待几天，记忆都会随着死亡消逝。可若是魂飞魄散，那就彻彻底底从世上消失了，八荒四海再无踪迹。”
黄峻静静地看着浮零，晶莹的潋滟浮动在他的眼眸。
忽而，他轻叹一声，“什么时候，你才能不以妖高高在上的态度说话，才能站在凡人的角度，真切地理解凡人的情感？”
“我又不是凡人。”浮零不禁撇了撇嘴。
“你以为凡人有轮回，有再生。可对我们人来说，真正经历的，只是现在的，眼前的，记忆中的这一世而已。在弥留之际，能与心中所爱哪怕多待片刻，都是奢求的幸福，魂飞魄散又有什么所谓？对于我们来说，直到死亡的那一刻，想要的记忆还在，就够了。”
浮零看向他，“你也是这样？”
黄峻抚了抚浮零的脸颊，眉眼温柔，“若是我，不管结局如何，我都希望能在生命最后一刻见到你，能拥抱你，最好在你的怀里死去。”
浮零不禁皱眉。
黄峻要渡劫成功，回归神界，所以凡体的他迟早要死的。若真到了那一天，浮零不希望看到那个场景。
“我会陪你。”浮零抿了抿嘴，“不论你是生是死，这些过程，我都会陪着你。”
她微微挑眉，笑容浅淡，“一定会帮你减少痛苦。”
黄峻直直地看着她，眸光微动。
一片雪花飘落到浮零娇红的唇上，她似有所觉，眸光向下。
唇上突然一暖，她的视线所极是两扇长长的睫毛。温热的气息打在她的鼻尖，她一时乱了呼吸。
像是八百岁那年，第一次练成离玄火时，因为自身两种水系灵力与火系灵力相缠，脑袋混沌，差点走火入魔；像是一千岁那年驯化百魂鞭时，追着百魂鞭蹿九天入黄泉，一路惊心动魄。
黄峻直起了身子。
他眉眼温柔，浅笑道，“说好了回归吻，是我给你。”
“你回来了，我很开心。”
黄峻那双如星辰般璀璨的眸子里仿佛含着脉脉的水光，浮零一时看痴了。
倒也不一定是看痴了，只是她此时愣在原地，确实有几分六神无主，不知所措。
还有几分难以言喻的，隐隐的……欢喜。
她想到什么，眉头不由自主地蹙起，目光渐渐往下，直至他的胸膛。她的瞳孔微微缩紧，目光渐渐幽深。
心头血一取，黄峻这个凡体便会直接死去。
幸好他并非真正的死亡，历劫归位后，他仍是神界的神上。一滴心头血的失去于他而言，虽会耗损灵力，却并无大碍。
只是……她与他怕是再也无缘。
————
喻清菡醒了过来，却不同他们一起吃饭，自己回了房。
浮零给她送了药，她也只是沉默地接过，却并没有喝。
浮零记着她想要多和黄峻相处的念头，接连几天都搞个晚间茶话会，可她全程不讲话，黄峻觉得尴尬，偶尔提个话题，更多的时候是看书。
一直到小妖苏醒，小妖刚想玩乐，浮零就打着哈欠散了。
浮零想着喻清菡是埋怨她前两日差点把她送到阴曹地府，确实情有可原，也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了。毕竟真正的喻清菡清醒的时候不多，大多时候出现的是那个小妖。
————
这日，黄峻有事外出。
浮零在屋里饮酒。
喻清菡难得地醒了过来，她慢慢走到浮零面前，欲言又止。
浮零挑了个眉，“喻清菡，气消了就好好说话，别给我闹脾气。”
“浮零……浮零姐姐，你知道？”
“知道什么？”浮零顿了下，意识到什么，点头，“你的情况我是知道的。”
“可惜，我尽力了，仍是没救到你。”
“所以，你比……比这个妖怪还要厉害？”喻清菡声音嘶哑，气息虚浮。
浮零向来不会示弱，这种很明显的问题也没必要谦虚，她直接点头，还嗤了一声，“你身上这个小妖跟我完全没有可比性。”
喻清菡睁大了眼，惶惶然退后了一步，却撞上了凳子，脚一软，身子倒了下来。
浮零眼见着喻清菡倒了下来，不由伸手捞了她一把。
喻清菡见自己被揽在浮零怀里，面色一变，迅速推开了她，一个不稳，自己跌倒在地，疼得喊出了声。
如此看来，倒像是浮零推倒了她。
浮零眨了眨眼，着实对她这通操作不大理解。
“清菡?”
黄峻走了过来，将喻清菡扶了起来。
“黄峻……”喻清菡突然眼睛一红，泫然欲泣，委屈地看向他。
“怎么了？”黄峻微微皱眉，问。
喻清菡看了一眼浮零，她咬唇，随即缓缓摇头，低声道，“我没事。”
黄峻与浮零对视了一眼。
浮零面色淡淡地挑了个眉。
“清菡，你身子不好，进去休息吧。”黄峻温声道。
喻清菡抬头看向黄峻，见他面色平和，并没有追问下去的意思，心头不禁划过一阵沉重的失落。
她垂着头，迈着迟缓的步子，独自进了房。
喻清菡走后，浮零看着她离开的方向，不由抚了抚下巴，道出她这几日的疑惑，“这丫头中什么邪了？”
黄峻拧起了眉头，“你们吵架了？”
浮零思索了一会，摇头，“没有，就聊了两句不痛不痒的话题。”
“清菡她几日睡得越来越久，话也越来越少了。”黄峻看着喻清菡的方向，目光沉沉。
确实，小妖出现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喻清菡魂魄的虚弱，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与她共生的另一个魂魄。
突地，浮零一侧眼，挑眉，“有人来了。”
黄峻也察觉到了，他望向门外的方向，目光幽深。
是谢天屹。
————
黄峻走了出去。
“黄峻……”谢天屹突然止住了话头，黝黑的眸子里蔓上复杂之色。
数月不见，谢天屹变沉稳了许多，说话时的语气也不复当初的吊儿郎当。
黄峻一直在看着他，率先说道，“你来找清菡？”
“清菡？”谢天屹猛地睁大眼睛，激动地道，“清菡在这里？”
黄峻点头，“她的身体不好，如今在这里养病。”
“快带我去见她！”谢天屹急急地走向黄峻。
黄峻却没有动作，“你没有说，你为什么来找我。”
谢天屹抬眼看他，喉结动了动，笑，“什么时候我来找我兄弟，还需要理由了？”
黄峻没有接话。
沉默了一会，黄峻暗叹一口气，道，“清菡未必愿意见你，我先去跟她说一声。”
“你来找我做什么？”喻清菡突然走了出来。
谢天屹看到喻清菡，顿时眼睛一亮，面上带上了喜色，“清菡。”
他又不由皱眉，快步走向她，“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黄峻说你生病了，你生的什么病？”
喻清菡却立刻退后了几步，面色冷淡，“我没事。”
谢天屹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僵。
“之前的事，我可以解释。”
喻清菡皱着眉，没有说话。
两人的反应过于反常，黄峻觉得不对劲。
浮零悠悠地走了过来，她看着在场沉默的三人，挑眉，“你们仨在打什么哑谜？”
“这么不爽，不如打一场好了。”
黄峻走向浮零，道，“我们走吧，让他二人好好谈清楚。”
浮零觉得无趣，撇了撇嘴，便被黄峻拉着离开了。
“谢天屹那小子伤过你，你真的不想出这口气？”浮零问道。
“我之前的伤不怪他。”
黄峻垂眸，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你在想什么？”浮零问。
“想……天屹此番来找我的原因。”
浮零挑眉，“有我在，他伤不了你。”
“他动手之前，我定会废了他手中的刀剑，再废了他。”
“我不怕他动手。”黄峻抚着浮零的指尖，轻轻一笑，“但有些东西，远比真刀实剑伤人。”
闻言，浮零抿了抿唇，她垂眸，眸色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