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菡，你听我解释，柳师姐的死，我……我不是故意的。”谢天屹低头道。
“不是故意的？”喻清菡缓缓转头，声音沙哑，“一句不是故意的，你就能偿了柳师姐的命吗？”
“你杀了柳师姐，却在公孙教宗的庇护下瞒天过海，将她的死宣告成因情自杀。谢天屹，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怎么可以这样做？她是将我们视若亲人的柳师姐！但凡你对她有一丝一毫的愧疚之心，都不可能这么做。”
“那你想要我怎样？”谢天屹皱紧了眉，道，“为我的一时失手，以死谢罪吗？”
闻言，喻清菡不可思议地看向谢天屹，“谢天屹，我自小便知你看似胆大妄为，实则怯弱没有担当，但我也不敢相信，如今的你已经对人命冷漠至此。柳师姐的死，你不应该给她的家人一个交代吗？”
谢天屹握紧了拳头，
“你不是喜欢浮零姐姐吗？”喻清菡脸色苍白，虚弱地问，“你之前明明是这样说的。”
是，他跟她说过这样的话，可那是五年多前，在他懵懂胡闹，不懂情爱的时候。像乾姑娘那样绝色无双，洒脱无羁，神通广大的姑娘，又救过他，他生过倾慕之心本就正常。可后来知道她与黄峻有了婚约，她又不告而辞数年，谢天屹早就淡忘了对她的心思。
不知何时开始，他发现喻清菡虽然总与他吵闹，可她对他很好，他疲累时的热汤，受伤的药粉，驱虫的药草都是她精心准备的。她甚至给他送了一双鞋。他着实惊讶不已，他从没想过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居然会做鞋。
他开始注意到喻清菡，注意到与他青梅竹马的表妹变成了一个窈窕美丽的大姑娘。就好像发现家里养了多年的花儿悄然绽放，他总觉得这朵花儿应该与他更亲近，可是她偏偏有了别的心思。黄峻早就有了婚约，而且对乾姑娘情意深重，与她根本不可能了。他心中便不觉得什么，总觉得她也能跟他一样看开，能够对他生出同样的情意。
不曾想，她对他是真的无半分心思，对黄峻却是情意深重，生死不顾。
她甚至刻意无视他的情意。
谢天屹垂下头，眸中一片苦色。她既然不喜欢他的喜欢，便算了吧。
他哑着声，点头，道，“对，我说过。其实……漂亮的女孩子，我都喜欢。”
“谢天屹，你一定要帮帮黄峻…咳…”喻清菡突然猛烈地咳了起来，喘声道，“她，浮零姐姐是妖，我怕，怕她会伤害黄峻。”
“你说什么？”谢天屹惊异地睁大眼，“乾姑娘怎么可能是妖？”
“是真的。我听那个妖精亲耳所言。谢天屹，你一定要保护黄峻。”
谢天屹的心中又是堵塞又是苦闷，更多的是失落，他低声道，“……好。”
————
今日是凡间的大年三十。
浮零把玩着手里的一块黑色石头，好奇发问，“这是哪来的石头？”
黄峻定目一看，原是当时那块可验感情的姻缘石。
“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他的眸光渐渐复杂，黑亮如曜石的眸子闪了闪。
虽然不应该，但他想试一下。
“质感极佳，通身还有灵气。”浮零好奇地打量着黑石，道，“不像是普通的石头。”
见浮零把玩着那块黑石，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犹豫了许久，黄峻将手伸了过去。
他们二人一手把着石头的一端。
石头没有变化。
黄峻皱了眉，浮零的心意他纵是不甚清楚，但他自己的心意他再清楚不过。
怎么会两端都没有亮光？
莫非那位天书先生说的是假的？
但不知为何，他松了口气。
浮零将整块石头拿了过来，笑道，“我不过玩了一会，你就要收回去，这难不成真是什么宝贝不成？”
说着，她将石头上下翻转了一番，认真打量着。
“只是一位老先生落在我这的，别人的东西我怎么会知道。”
“老先生？”浮零挑眉，“那位老先生眼光倒是不错。这块石头灵气十足，绝不是凡间物。”
“给你吧。”
黄峻接了过来。
这时，石头周身发出了红色的光。
“这块石头居然能发光？”浮零笑了，语调欢快，兴致勃勃地道，“果然是个有趣的玩意。”
黄峻想到了什么，目光怔然。他突然情绪激动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将石头调了个头，置在浮零手心里。
“不亮了。”浮零说。
石头没有闪现红光。
黄峻整个人僵了，他仿佛被抽去了气力，睫毛轻颤，愣愣地看着横在两人中间那块闪着红光的石头。
验心石，是真的。
“黄峻，你怎么了？”浮零看着他陡然暗下去的神色，不由皱了眉。
“没事。”沉默了片刻，黄峻缓缓抬眼看她。
他轻轻扬起唇角，极力露出一丝笑容。
他看着她，不知为何，眼圈渐渐泛红。
明明有心里准备，明明猜测过这个结果，可是当事实真正摆在面前时，却仍是忍不住失落……和伤心。
他以为，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们日渐的亲密，足够让她生出些许情意。
可是……
一段感情里，仅有一个人的喜欢，终究是不能够的。
————
“浮零，这一年已经过去，是时候向前看了。”
“嗯？”
霎时间，烟火悄然升空，黑色苍穹里瞬间画满了漫天炫彩，仿若绽放了万千彩莲。
天空中七彩炸花的那一瞬间，浮零看向了黄峻，他的眼眸璀璨夺目，仿若绚丽剔透的琉璃，内里脉脉流动着晶莹的水光。
黄峻也看向了她。
他缓缓扬起了唇角，笑容清浅。
他的手里紧紧地攥着一块黑白两色的石头，越攥越紧，仿若这样就能让它消失。
浮零没有动作，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黄峻。
他的眼里，是泪吗？
过年看场烟花还能掉眼泪？
————
远处，“喻清菡”抱着跪在地上的谢天屹。
“乖，谢笨瓜，不要想太多，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用一种哄孩子的语气，笑着道，“你看看天上，烟花多好看。”
谢天屹慢慢平静了下来，他窝在清菡怀里，看向了天空。
炫彩的烟花绽放。
“谢笨瓜，新年到了。”
“我和你的第一年来了。”最后这一句，“喻清菡”说得很小声。
————
“你不是清菡。”谢天屹冷声道。
————
远在几丈之外，浮零就发现屋内的灵气隐隐充斥着不对劲。
她一脚踹开了禁闭的大门，见谢天屹似乎正对大黑施什么法术。
大黑已经昏迷了过去，但昏迷中眉头拧得很紧，额上爆出了血筋。
“谢天屹，你在做什么！”
浮零大惊，立刻一掌破了谢天屹的咒术。
谢天屹猛地一惊，不仅强行被中断法术，自己还被浮零的灵力伤到。
“大黑！你怎么了？”浮零抱着奄奄一息的大黑，语气中带着焦急，“哪里受伤了？”
可大黑仿佛被扯烂的娃娃，双眼空洞，丧失了精气神。
“你做了什么？！”
浮零一个抬手，凭空扼住谢天屹的脖颈，她怒目圆睁，大声问道，“你到底对大黑做了什么？”
谢天屹面色涨红，断断续续回答，“吸魂，我吸取了他的一丝魂魄。”
“我才刚开启咒术，你就赶到了。”
“大黑的魂魄呢？他被抽去了魂丝，如今灵力散尽，神识皆无。”
“我，我不知道。”
浮零怒从心起，手上灵力毕现，狠狠将他摔在了地上。
谢天屹被摔得筋骨俱断，喷出一大口鲜血。
浮零只得兵行险招，探入大黑的灵府内，查探他的元魂。
她猛地睁开了眼，面上阴霾一片。
“谢天屹，我的人你也敢惹？他丧失的这几百年修为，你便用你的命来换吧。”
说着，浮零的眼微微眯紧，煞气毕露。
“大人，你饶了谢笨瓜吧！他也不是故意的，肯定是有人叫他这么做的。”
喻清菡飞快跑了过来，她张开双臂，像母鸡护鸡仔一般挡在谢天屹面前。
浮零这人，不生气的时候还是比较好说话的，一旦生起气来，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劝不了。
“清菡死了……”谢天屹面如死灰，喃喃道，“当初山村那场火，是因你而起。那把火，改变了清菡的命运，也改变了我的命运。”
“你要我给他偿命，那你欠我和清菡的，拿什么偿还？”
浮零顿住了手，眉头也拧了起来。
“什么火？”
“当初我们遇上的大火遇水不灭，被烧上的人立刻化为灰烬，你说过，这种离玄火，只有你才能使得出来。”
浮零深呼吸一口气，道，“我若有任何不对，你尽管冲我来。”
“但任何理由，都不是伤害大黑的理由。”
————
“对你来说，我的死亡不过是一件寻常的事，甚至于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浮零解释道，“你是神，这只是你来到凡间的一次历劫，你不会有真正的死亡。”
“够了。”黄峻垂眸，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是我奢望了。”
浮零抿了抿唇，心中无端有几分焦躁。
她似乎没能把话说得好听点。
————
“谢笨瓜，如果给我时间，我肯定可以修成人形，让你看看我的模样，可我还没开始，就没有机会了。我知道你肯定恨死了我，恨我害死了你心爱的姑娘。可我也是我娘亲的宝贝，她已经用命护住了我，我不能辜负了她，我得活下去。可是……我知道我娘亲做得不对，我活下去也不对，你亲手夺走了我的天元也是应该的。可是……谢笨瓜，我真的，真的很想很想，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和你在一起。要是有下辈子，我一定只做我自己，用我自己的名字站在你面前，对着你笑。”
“到时候，你别用那样厌恶的眼神看着我，好吗？”
她近乎乞求的语气令谢天屹心中五味杂陈，酸涩苦辣，一时难言其中滋味。
谢天屹直直地看着她，他咬紧了牙，强硬地冷着脸，却止不住地眼眶生疼，“你是想救我，来偿还你和你那妖怪娘亲的罪吗？”
“谢笨瓜，我也很笨的，我不知道什么叫偿还……我很想活着，但我更想你活着。”
“我最喜欢吃你烤的鱼了，我还想同你再去看一次烟火……好想呀……”
眼前的小妖笑得很灿烂，随即在他面前渐渐化成了烟雾，消散而去。
谢天屹瞳孔一紧，他猛地上前，慌乱地向前抓了一把，又一把，却只抓到一片虚无。
谢天屹的手垂了下来。他从不知她的名字，也不清楚她的模样，他明明很恨她。可是，此刻心里像是窒息一般的疼，是怎么回事？
冷风吹过，他的脸上传来冰凉的触感。
“你到底喜欢哪个？”浮零不由皱了眉，问。
谢天屹的眼神失去了光彩，他陡然跪了下来，涩声道，“你不是要杀我吗？杀了我吧。”
浮零拧眉，“你……”
“小妖精已经替你死了，我何必杀你。”浮零淡淡地挑眉，“你若是自个心如死灰，别赖我身上。”
谢天屹死了。
浮零走向他，见他面容安详，忍不住皱了眉。
虽说她向来看不起凡人，但凭她当年吃过他烤过的一条鱼，她给他留一丝善意。
浮零将他好生安葬在一座高山上，正是小妖精魂归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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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峻缓缓走了过来。
“你杀了天屹和清菡？”
浮零犹豫了一下，点头。
虽然二人之死并非全然出自她的手，但她确实存了这个心思，这个结果也是她原本想要的。
“……为什么？”黄峻显然已是气急，眼眶通红，浑身颤抖，紧绷的面上难掩悲愤之色。
“你知道为什么。”
“敢伤我的人，就是在找死。”浮零说此话时，眼神高傲，语气冰冷。
黄峻慢慢退后，他攥紧了手中的长剑。
“我本以为妖界中会有好妖，就像凡人也分好坏。可我错了……”黄峻的唇微微颤抖着，“你根本不把人命当一回事，残忍，无情。是我错了……”
“是我看错你了。”
黄峻突地自嘲一笑，“又或许，是我自欺欺人。”
浮零盯着他，道，“区区两条人命而已，没有将谢天屹魂飞魄散，已经是我给了你面子。”
“你还想与我说教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