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明日先王出殡事宜,臣都已经准备好了。”夜,莫苍行至寿王殿,禀报道。
“明天,不许有任何差错。先王出殡,不仅是国之大事,更是监天司在世人眼中形象的展示,若此事办砸了,必会惹天下人非议,世人的嘲笑,嘲讽寡人不知所谓,傲慢自大。”帝辛沉声道。
莫苍稽首,声音坚定道,“若明日出殡仪式上,出现任何问题,请大王斩下臣的头颅,以堵天下众人悠悠之口!”
帝辛看着莫苍,沉默许久,没有作声。
这时,一名宦官来报,帝辛认得他,是侍奉在太后身边的人。
“何事?”帝辛低喝。
“启禀大王,太后想要见您。”那名宦官拜道。
莫苍起身,对帝辛拱手作揖,“那臣就先告退了。”
帝辛颔首,待莫苍离去,在一份奏疏上批奏下最后几个字,这才跟随那名宦官,朝着椒玉殿走去。
车辇来到椒玉殿门口,帝辛叫住刚才的那名宦官,问道,“殿内可有其他人?”
“回大王的话,还有王兄启和王兄衍。”宦官答道。
王兄启,说的便是子启,王兄衍,便是子衍了。
“寡人知道了。”帝辛声音淡漠的点了点头,望向灯火通明的大殿,眼眸微微泛起一抹冰冷。
入了椒玉殿,帝辛背着手行至一个珠帘后,抬眼便瞧见了说说笑笑的母子三人。
“儿臣参见母后。”帝辛拱手作揖。
子衍、子启连忙起身,对帝辛作揖道,“参见大王。”
“都起来,都是自家兄弟,这里又没外人,不讲那些俗套。”太后笑道。
“母后,规矩不可废,现在大王贵为人王,我和二弟作为王室子弟,更要起到表率的作用。”子启连忙说道。
帝辛嘴角微翘,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
“好好好,都坐都坐。”太后无奈的摇了摇头,亲手为帝辛剥了一个橘子,“这个橘子甜着呢,受德来尝一个。”
帝辛接过太后手里的橘子,慢条斯理的吃着,默不作声。
“看看你们兄弟几个,这几年不见,怎么变得如此生分了?”太后不满地戳了戳帝辛,说道,“别看你现在贵为人王,但你们哥三都是母后身上掉下来的肉,都是一母的同胞手足,如今你们的父王不在了,朝中的事母后不管,但在这后宫之内,母后是做得了主的,今天晚上,老幺也别摆人王的架子了,好好跟你大哥二哥叙叙旧。”
“是。”帝辛应了一声,吃了一口橘子,看着显得有些局促的子启,心头顿时浮现一丝冷笑。
这副样子,是做给谁看的?不知道的人以为,寡人把你怎么地了呢。
难怪太后今夜毫无征兆的把寡人叫到这里来,估计是自己的两位哥哥,对太后说了些什么﹍﹍
若是上一世,帝辛说不定在亲情攻势下就犯,但有了上一世的教训,帝辛必不会被子启的表象所蒙骗。
但母后那里的感受也不得不顾。
念及于此,帝辛稍许沉『吟』,便与子启聊起了家常。
“大哥在宋国这几年,可还安好?”
“有劳大王挂念,一切安好。”
“哦,听说宋国山水不错,是个陶冶情『操』的好地方,当年父王把宋地封给大哥做封国,想必也是考虑到大哥喜好文雅。”
“父王体恤,给了臣一个好去处。”
“说到这儿,老幺啊,你看是不是也给你的二哥一块封国?”太后说道。
帝辛眉头微皱,垂下了头。
子启见状,连忙说道,“母后,老二毕竟是犯了大错的人,当年父王剥夺了老二的封国,大王如今再度赏赐老二一座封国,岂不要陷大王于不孝之地吗?”
“也对,当年老二也真是一时糊涂,怎么就﹍﹍”太后说到一半,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不愿再往下说下去。
当年的经过,太后心里门清,只是装作不懂的样子,希冀能缓和兄弟三人的隔阂与仇恨。
“当初二哥牵扯到许枫叛国案,故被父王剥夺了封国,若寡人现在赐给二哥一座封国,等于说把之前的案件推倒否决,这样岂不间接的说,父王错判了人,冤枉忠良了吗?”帝辛淡淡道。
子启一怔,子衍脸庞浮现一抹怒火和尴尬。
帝子受,你纯粹是故意的!你是想要我当众出丑,下不了台是不是!?
太后黛眉微皱,手掌请拍了一下桌子。
帝辛缄默,亲手给自己剥了一个橘子,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现场气氛沉寂了许久。
子启搓了搓手,说道,“明天就是父王出殡的日子了,臣听说大王这一次不准备让神都『操』办父王出殡仪式,而是改由监天司来做?”
“没错,此事寡人已经晓谕天下。不日就能传遍中外了。”帝辛点了点头。
“以往都是神都负责先王出殡仪式,怎么这一次就变了?那什么监天司,能担负起这等重任吗?”太后有一些忧虑。
“母后放心,监天司是父王亲手组建起来的部门,监天司司命莫苍,更是当世少有的卜筮祈告宗师,相比神都的祭司,也不遑多让。”帝辛说道。
太后道,“你心里有数就好,那毕竟事关你父王的身后大事,要慎重小心才是。”
“母后说得对。”帝辛应道。
在椒玉殿又坐了一会,随即,帝辛起身离去。
帝辛登基后,一切就变得大不一样了。
他是君,子启和子衍皆是臣。
再加上二人都已成年,如今更有了自己的封国,自然不好在宫中留宿。
不过,明天就是先王出殡的日子,再加上太后久不见二子,帝辛自然不好说什么,让子启和子衍,先在椒玉殿住了下来。
回到寿王殿,已经到深夜时分了。
帝辛喝了一杯灵茶,继续批阅着奏疏。
现在正值国丧期间,再加上前几日蛮兵叩关,国事变得异常繁忙,哪怕帝辛想当清闲掌柜都不能,不论是三公还是九卿,都在加班加点的工作。
批阅完最后一份奏疏,已经是凌晨时分,帝辛放下狼『毛』笔,将木简放好,瞥了眼桌旁的一碗燕窝粥。
侍奉在帝辛身旁的黄忠贤,连忙轻声道,“大王,这是王后特地为您亲手熬制的清粥,王后怕打扰到大王您,每隔半个时辰,都会亲手熬制一碗,给大王您送来。”
帝辛沉默片刻,淡淡道,“替寡人谢谢王后。”
黄忠贤一怔,
谢?
真的是好生疏的语气啊。
喝下姜小媛的燕窝粥,帝辛望了眼天『色』,掐指一算,再过一个半时辰,天就亮了。
算了,不睡了。
反正以帝辛现在的修为,睡不睡觉也没多大关系了。
天亮了,第七日拂晓,帝辛一身白衣,来到了安放帝乙棺柩的地方。
那里,太后早已到达,用手抚『摸』着帝乙的棺柩,似在与自己的丈夫说着悄悄话一样,对于帝辛的到来,丝毫没有注意到。
帝辛心里一揪,母后现在的心情,估计与昔日妲己死在他的怀中时的感受,一般无二吧。
“母后。”帝辛轻唤了一声。
太后回过神来,擦去眼角的泪水,她不是一个柔弱的女『性』,帝乙驾崩第三天,就不再哀伤,而是把悲痛藏在心里,她知道帝辛的难处,也多多少少知道大商的困境,不愿意因为自己,而令帝辛分出心神,牵挂与她。
“何时了?”
“再过一个时辰,父王就该走了。”帝辛轻声。
“好快啊﹍﹍”太后轻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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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乐!”
随着莫苍的第一声呐喊,帝乙出殡仪式,正式开始。
凄凉的哀乐奏响,七十二名从贵族家中抽调的年轻子孙,担负着抗送帝乙棺柩的任务。
文武百官、朝歌城子民,组成了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目睹着帝乙的棺柩,朝着殷墟而去。
殷墟,位于朝歌城几百里外的地方,是殷商王室的陵园,埋葬着殷商数十位君王。
沿途所过,皆都重兵巡逻,征调兵力高达五万之众。
附近蟊贼,皆都闻声远遁,哪怕有人想要在这一天闹什么『乱』子,凭借这五万虎狼之师,也足矣瞬息镇压下来。
少司在送葬的队伍里默默地跟随,他原本想一走了之的,但同行的神都大巫师,却阻拦下了他这种愚蠢的行为。
他一走了之倒是解气了,但这无疑会落人口实,给朝廷一个站在道德点批判和喝骂的机会,给神教遭来巨大非议。
毕竟,从情理上,神都是臣,而王室才是君。
君臣有别,不可忤逆。
经过两天两夜的赶路时间,送葬队伍终于抵达了殷墟。
莫苍着一身白袍,登上祭台,信手打出一道火焰,点燃了盆内的一块龟壳。
猪头、羊头、牛头三首,供奉在祭台上。
青烟自烟柱头处袅袅升起,氤氲朦胧,伴随一阵摇铃和低喃声,更显一份诡异和敬畏感。
莫苍取出一页祷告文,在一个金盆里焚烧。
被火焰包括的龟壳也传出一阵噼里啪啦,好似爆竹般的声响。
少许,莫苍吹出一缕真气,熄灭了龟壳上的火焰,一组卜辞顿时在龟壳显化而出。
“恭贺先王,羽化成仙!”莫苍双手呈撑天之势,跪拜呐喊。
“恭贺先王,羽化成仙!”众人齐齐跪拜,大喊道。
一套繁缛礼节做下来,已经到了傍晚。
莫苍双指并拢,拔出佩剑,伴随一套轻盈的步法,舞动了片刻。
“奏乐,恭送先王入陵!”舞毕,莫苍大喝道。
嗟嗟烈祖!有秩斯祜。
申锡无疆,及尔斯所。
既载清酤,赉我思成。
亦有和羹,既戒既平。
鬷假无言,时靡有争。
绥我眉寿,黄耇无疆。
约軧错衡,八鸾鸧鸧。
以假以享,我受命溥将。
自天降康,丰年穰穰。
来假来飨,降福无疆。
顾予烝尝,汤孙之将!
乐歌,正是《商颂?烈祖》!
“嗟嗟烈祖!有秩斯祜。申锡无疆,及尔斯所﹍﹍”帝辛跟着轻喃,到了最后,他放声大唱:“绥我眉寿,黄耇无疆。约軧错衡,八鸾鸧鸧。以假以享,我受命溥将。自天降康,丰年穰穰。来假来飨,降福无疆﹍﹍”
殷商,永世不朽!
汤孙,万寿无疆!!
﹍﹍
先王出殡仪式,比预料中的还要顺利许多。
期间,并没有出现任何岔子。
或许有心人想要弄一点『乱』子,让朝廷,让帝辛蒙羞,但一瞧见戒备森严,只能无奈的放弃。
莽干,除了多送几条人命,并不会取得预期的效果。
那些人,精明的很。
不会做赔本的买卖,不然也不会成为朝廷久久不能根治的心腹大患了。
﹍﹍
先王出殡后的第二天,帝辛接到绣衣门密报,子启在深夜,私自会见士大夫孔临湘,二人密谈两个钟头,子启才从孔府后门悄悄离去。
“国丧期间,寡人不愿见血,但并不代表寡人懦弱可欺!天下大势,已尽到了寡人手中,他们怎么还这么不甘心,想要上蹿下跳?”帝辛满脸暴戾,一挥袖袍,喝道,“命令绣衣门,着朝歌军配合,拿下孔府一家老少,押入廷尉府审问!”
“是!”令冲连忙应诺,他小跑而出,脸庞浮现一抹忧虑。
大王﹍﹍
好像变得越来越嗜杀了。
以往,在没证据情况下,帝辛只会针对个人,不会把一家老少牵扯进去。
然而现在﹍﹍
“大王,魏君上表,请大王准许他到殷墟,替先王守陵。”一旁,黄忠贤说道。
帝辛沉默片刻,问道,“他可有家人?”
“家里除了一个年迈的老娘,已经没别人了,虽说他曾在宫中认了一个义子,但几年前就因为意外死于宫中,原因是溺水而亡。”黄忠贤说道。
帝辛一怔,略微沉『吟』,说道,“传令下去,善待魏君的老娘,命当地官府替她养老送终,对于魏君的恳请,寡人准了。”
黄忠贤听后,拱了拱手,出殿传旨去了。
少许,朱三从殿外走了进来,跪伏在地上,将手中的佩剑,双手递呈,“臣朱三,恳求大王准许,为先王守陵!”
“朱三?”帝辛眉头一凝,“为何?是不愿意侍奉寡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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